慕师靖冷淡一瞥,一剑刺向他张开的嘴巴,钟无时偏过头去仓促躲避,少女身影一闪,转眼已踩上了他的后背,钟无时不停摇晃身躯,试图将她从背上摔下来,却无济于事。
慕师靖的平衡能力极好。
小时候,师尊曾经亲自带着她于夏日的湖中泛舟赏莲,这本该是浪漫的事,但不知是不是巧合,每每赏莲皆恰逢狂风骤雨,而师尊亲的驭舟能力差得吓人,若非慕师靖在那时候及时练就了一身平衡感,否则恐怕早就被师尊摇下船去喂鱼了。
此刻钟无时拼命挣扎的身躯反倒让慕师靖勾起了童年回忆,她立得稳当而优雅,甚至有时间将两柄剑归鞘,然后重新抽出。
慕师靖手握剑柄,一拉。
剑刃错空而过,十字冷光闪烁,她握着剑柄,一左一右同时斩下,刺入钟无时的肩膀,斩断他的骨头。
鲜血飞溅,邪神哀嚎,钟无时痉挛般收回触手,沿着石壁狂奔哀嚎,他皮肤下的眼睛再次闪烁,随时都要扎破身体,将他自己吃掉,慕师靖心生警意,没有继续攻击,立刻从他背上跃下,与其拉开距离后再耐心地追击进攻。
林守溪正酣畅淋漓地用着大摔碑手,他的身边断肢已堆成小山,此刻钟无时伤败而走,他反倒不满,也随着慕师靖一同追去。
三花猫大呼精彩,不愿错过斩邪的瞬间,跟紧过去。
沿着崖壁向上,不远处恰好是龙鳞镇,还有不少人与妖驻扎在这里,他们听到了动静,纷纷朝这里望来,然后惊叫而逃。
钟无时冲入了龙鳞镇中,四下扫视似在搜索什么。
慕师靖敏锐地察觉到,钟无时的后颈处,有一个乳白色的蜘蛛状物体正从血肉中缓缓析出。
这是……
“是他的寄生体,他的这副身体即将溃烂,他想要换一个目标!”林守溪立刻做出判断。
“我去阻止他。”慕师靖说。
他们之间尚有一段距离,这白色寄生物析出的速度却是飞快,它沿着钟无时的脊椎爬行,眼看就要逃到地面上!
啪。
异变再生。
试图逃出生天的寄生物竟被一只手抓住了!
——一只鲜血淋漓可见白骨的手。
那是钟无时的手。
钟无时头发半白,肌肉萎靡,皮肤褶皱,面部更是腐烂了大半,但他的眼睛却前所未有地澄净。
他俯下身,将这雪白可怖的寄生物抓在手中,如握着清风明月,任它腐蚀自己的手腐蚀成骨架也不松开。
钟无时缓缓地站起身,站在龙鳞镇浩大的山风里,血衣舒卷,笑容温和,眉心点红,他早已不复翩翩公子的模样,但笑得却是前所未有地温柔快意:
“我钟家传承至今,世代斩邪,哪怕仅剩一人,又岂有独善其身之理?”
话语在龙鳞镇间回荡。
言罢,钟无时将掌心之物重新吞下,挥剑自斩。
第109章 苍碧之王(上)
钟无时并不是多么顶尖的修道者。
他已记不太清从前的事,只知道,自己从小就是被寄予厚望的。
起初他以为是家道中落,所以家族将希望寄托到自己身上,长大后他才得到了一个更加玄乎的说法:在他还未出生之前,宫主便调查过他的名字。
这件事发生在久远的过去,大部分人也说不清真伪。
钟无时觉得很荒诞。
他曾亲自去问过父亲,父亲亦语焉不详,只是谈起三百年前的往事,他总会老泪纵横,那是碎墙之日,他离家游学躲过了灾难,却再未能与父母相见。
钟无时对于爷爷奶奶的记忆也就停留在了父亲的口述中。
后来他走到城墙边时,常常会幻想墙外之龙攀空而来,自己被倾轧成肉泥的场景——他是个平庸的修道者,所以那些不切实际的期许对他而言太过沉重,以至于让他常常会有轻生的念头。
直到后来,云空山仙楼楼主亲自登门造访,查探他的命运,确认他真的并无多少因果纠缠之后,大家对他的关注才少了起来。
关注的多少不会让他变好或变差,他安享着这种清静,准备度过一个修道者平凡的一生。
几年前,他被斩邪司派来城外。
碎墙之日后,几乎每一位修道者都会被派去墙外历练一段时间。
他来到的地方是三界村,这个地方相对于其他穷山恶水的险境来说,甚至都算得上养老的去处了。
这里如他的人生一样平静。
他每天打坐修道,仰望神木,等待着日子的过去,直至一年前……
一年前的某个早晨,他如常醒来,却发现自己有点不对劲。
他的意识清醒,大脑也可以正常思考,唯独控制不了身体,他以为这是某种精神幻觉,但他观察了一天后才确信,自己被夺舍了。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夺舍。
他明明知道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无法控制肢体的动作,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恶魔夺取了他的身躯,唯独给他留下了‘清醒’,于是他成了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无法阻止。
他正常地生活起居,就像是一个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借助着与生俱来的异能观察外面的世界,唯一的区别是,孩子拥有未来而他没有,他连胎动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