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祝露出了好奇的神色,连连点头,并娴熟地保证不告诉师尊,楚映婵反正要等师尊回来,自也不介意听一听。
楚妙久违地得到了一种‘孩子王’似的乐趣,她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关于你们师尊呀,还要从三百年前讲起……”
……
“三百年前,苍碧之王自地宫中苏醒,刺开龙宫之穹顶,破冻土而出,振翅南去。神墙之外的荒蛮之地大都妖浊遍野,草木不生,我们能于此地存活耕种,其中有神桑树之功,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这里是龙起之地!龙是邪灵的天敌,它的旧宫之址邪灵岂敢接近?今日拜鳞节,我们所要感谢的,便是龙王殿下的恩赐。”
三界村。
钟无时立在神桑树下,眉心点红,白衣飘飘,丰神俊朗宛若云上仙人,他的身后有一画卷展开,画卷呈现黑白色调,透着妖异惊怖之美的巨龙立在山峰上,对着天空喷吐龙溪,那双幽碧龙瞳是唯一多余的色彩,像是燃烧幽冥烈焰的大门。
而他的身前仙村早已残破不堪,屋摧灯毁,狼藉一片,残存的修真者大都是老人,他们被迫来到这里,听着钟无时诉说,脸色颓唐。
钟无时也感到可惜,按照他原定的计划,今天是一个热闹而快乐的日子,新的龙王将会随着大量的烟花一同升上天空,新王将得到三界村所有村民的祝福,在欢声笑语中……被它寄生。
说来可笑,他本是黑海深处的邪神子嗣,如今却要夺舍一头真正的龙王。
钟无时兴致勃勃地诉说着龙王的来历,一辆马车驶入,其中载的是双首蟒的心脏,双首蟒已死去数月,它的心脏被冰封存,看上去鲜活依旧,肌肉纤维与依附其上的血管皆清晰可见,人们甚至觉得,若将冰块消融,它依旧可以迸发出有力的搏动。
“今日是龙醒之日。”
钟无时看着这颗心脏,露出了笑容。
一年前,囚困它的镇守神域发生大变故,他累积了千年的残念终于得到了逃脱的机会,它在荒地游荡,发现了三界村,寄生在了钟无时的身体里,意外发现了地宫尸骸的惊天隐秘。
正统的龙族一脉,除了万龙初祖的苍白之王,其后便是虚白、苍碧两尊王,剩下的龙尸则皆是玄紫、浑金、元赤三色。苍白与虚白之间,传说还存在毒泉黑鳞之类的邪龙,但传说毕竟是传说,按照次序,苍碧在仅存的龙尸总,也可排入前五!
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村庄下,竟藏着苍碧之王的尸骸。
当年它撞破神墙自后,新生的心脏被仙人刺烂,但它竟没有死去,反而拖着重伤的身躯飞过了千万里,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继续陷入长眠。
这是何等强大的生命力……
但更令钟无时诧异的是,他还在这尊龙尸的背后牵扯出了一个名为‘有鳞宗’的宗门,这个宗门信仰着龙类,但他们绝非只是崇拜龙王这种强大的生物,相反,他们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口号:“残暴的旧君应当深埋地下,我们所要迎接的,是新世界的善君。”
于是,他们在龙鳞镇以北秘密地创设了魔巢,并在那里创造他们的新君。
但钟无时清楚,这只是一个骗局。
有鳞宗也发现了苍碧之王的尸骸,他们隐藏下了这个消息,以创造真主的计划作为遮掩,目的依旧是复苏这头旧王。
但有鳞宗同样是心怀梦想的宗门。
放眼整个历史,复苏邪神、龙尸之类的邪教屡见不鲜,真正将邪神唤来,却未来得及欣喜,便被他们所召之物屠戮殆尽的也比比皆是,但有鳞宗不同,他们的目的并非复苏苍碧之王,而是要在复苏它的同时,给它换上他们创造的意识体,令苍碧之王成为有鳞宗真正的同类。
他现在的存在相当于是一只傀儡虫,寄居在钟无时的身体里,操控他的一切,但有鳞宗的野心则要更大,他们想要掌控的是一头真正的龙王!
而且钟无时确信,有鳞宗下设的一些暗阁虽已糜烂松散,但那位神秘的宗主定是真正的高人,因为他确实研究出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可以篡夺真龙的方法。
这也是杜切至死保守的秘密。
若这一方法真的成功,那未来龙尸岂不是都可以成为他们座下的战争机器?这样的话,有鳞宗甚至可以一跃成为凌驾于三神山之上的宗门!
创造这一切的宗主到底是谁呢?
钟无时感到了好奇。
他也曾偷偷调查过有鳞宗的来历,这是一个创设超过两百年的宗门,甚至比许多声名鹊起的名门正宗还要古老,不过这宗门过去规模始终不大,近些年计划真正启动后它才开始扩张。
这会和三百年前那次碎墙之日有关么?
钟无时暂时想不通这些,但这些在当下也无关紧要,那位有鳞宗的神秘宗主无论多么强大,如今也被困在了神山,脱不得身,现在的三界村里,他就是无上的主宰,他可以尽情掠夺有鳞宗的百年心血,将其据为已有。
当然,自己的计划同样有一些瑕疵。
他至今没有找到林守溪和圣子,以及……尊主。
尊主就是有鳞宗创造的意识体,谁能想象,这么一只人畜无害的三花猫,即将成为未来崭新的苍碧之王,但现在这个尊主不见了,苍碧之王虽还能复苏,但很可能直接变成一头白痴。
这对他而言倒没有太大的所谓,毕竟无论是谁成为新王,他都会寄生在它的身上,慢慢侵入它的身躯,直至将其尽数掌控。
不过掌控一头白痴多少有些恶心就是了。
钟无时亲自将双头蟒的心脏运至尊主府邸,他坐在一张木椅里,盯着‘天女三花’四字看了好久,他从一旁取来诛神录的原稿翻阅,冷然的目光似在俯睨真正的河山,这本书他好了好几遍,每每读到书中妖神千秋大业毁于一旦,功败垂成之际,于万佛山下自斩肉身的场景时,总是难免动容。
只可惜这本书永远不会有结尾了。
钟无时将它放回原处,走出了宗主府邸,他双手拢袖,立在光中又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有人来。
钟无时想到了浊江中的鲸吟声,觉得应是自己多虑了,那头怪物他都要退避三分,林守溪与圣子的境界在仙人境之下,如何能够在水中逃避它的追索呢?
他不相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
钟无时也不再挂念此事,他回过头去,看到了山间的大雾,心中忽生寂寥。
——他这样的人物即将重获新生,但这一幕却无太多人看到,他何其孤单?
时间悄然流逝,万物运转如常,本该热闹非凡的拜鳞节在这样的死寂中推移着,待时辰一到,他才沐浴更衣,按照黑卷的记载,开始这场仪式。
仪式举行的地点是神桑树下。
以双首蟒的心脏为中心,三十六种祭祀所需的材料依次分开,他的侍女们秩序井然地推进着一切,而他手持黑卷,开始诵念古奥的经文,这经文的字节带着天然的寒意,好似冰川上雕刻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