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徵走到牢门前,仍与外面的秦往隔着半丈的距离,问他:“你知道为什么抓我吗?”
这么多天来,也无提审,秦徵至今不明白自己因何下狱。
秦往当然知道,他今天来也正是为了告诉秦徵真相的,“因为你通敌。”
“哈?”秦徵难以置信到笑出声,“开什么玩笑,我姓秦,我通哪门子敌?”
“你这个秦,怕是和秦国也没多亲了。”要不是他这个宗室子弟的身份保着,不可用刑,秦徵的下场只会更凄惨。
秦徵听出来秦往在说他的血脉与秦王相向去已远的事,光凭一个姓氏也确实不足以让人信服,没好气地问:“谁说我通敌?”
“我说的。”秦往不咸不淡地回答。
秦徵一时有点怀疑自己耳朵,声音冷了下去,“你说什么?”
“也不能这么说,”秦往整了整袖子,“我只是顺势参了你一本。得意楼那把大火,你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呢。他们都忙着添油加醋,杀你以泄心头之恨。当然,主要还是你带回来的那几个魏国细作,招认了一个人。”
一个足以让秦徵全家死无全尸的人。
说到此处,秦往刻意停顿卖了个关子,“申参。我记得,他就是你师傅吧。”
“你胡说什么!”秦徵勃然大怒,猛力摇了一下木栏门,门上面锁挂的铁链噌噌直响。
恼羞成怒罢了,秦往想,在牢房外头闲适地来回踱着步子,继续说:“你家跟申参来往十数年,你师傅是奸细,你也逃不掉。刺杀那夜,你离席消失,再回来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你敢说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呵,说来也是你的好友许秩给你惹的麻烦,当初要是不给乐家翻案,揪出幕后的魏国,今天也轮不到你头上。”
“荒唐可笑!”秦徵横眉怒目,“魏国那几个奸细还是我出主意抓的,我若和他们一伙,何必如此?是他们落井下石,诬陷我师傅!”
“按照他们招供的地点,真的抓到了你师父,”秦往给了身边小吏一个眼神,示意小吏把预先准备好的东西给秦徵,绝了秦徵的希望,“再看看这个,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呢?”
是申参的供词抄本。
秦徵草草瞄了一眼,气血上涌,再看不下去,就要撕掉,“一派胡言!”
“撕!”秦往指着秦徵手里薄薄的纸张,“你可千万别手软。”
即使不是原本,当众撕毁,也能被有心人理解为气急败坏、意图毁灭证据,更坐实他叛国通敌之嫌。
秦徵手上的动作停止,供纸上留下一截指骨长的裂隙。秦徵忍不住咳了几声,不知是说给秦往,还是说给自己,“我不会相信……”
“真是死鸭子嘴硬。你没看到上面写的吗?条条目目,包括如何获得兵器、如何嫁祸乐家,如果不是亲身参与,怎么可能那么清楚?”还有在雁山计划击杀秦徵、许秩的事,不过秦往觉得这是申参为了给秦徵开脱编造的。
秦往很享受秦徵恼羞成怒、一脸死灰的表情。他已经看惯了秦徵神气的样子,最后还不是栽在他手里。他心里有一种兴奋,又莫名有一种难过,说:“过不得几日,等你父母一进城,你们就能一起走奈何桥了。”
秦徵看出来了,眼前这个人不是来好心探望他的。分明他们之前那么熟悉,现在只剩下陌生。
秦徵不懂地看着近距离的秦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自认为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一直把你当兄弟……”
“兄弟?呵,”秦往冷笑一声,荒唐之感油然而生,“明明知道秦王那道诗题的意思,却不告诉的兄弟吗?那我真当不起。”
然后趁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秦王真意的时候,捷足先登,近水得月。明明到咸城的时候他们还是一样的,甚至他要在秦徵之上,短短半年,那些叁公九卿的席面,秦徵已然登堂入室,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和一些稗官小吏坐在一桌。
秦往上前几步,隔着间隙拉起秦徵的领子,如鹰一般盯着秦徵不再神采奕奕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问:“你明明什么也没做,攀着许循之,攀着公子衍,一路扶摇直上。你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你想坐到哪个位置,秦王吗?”
说着,秦往一把甩开秦徵,露出狰狞又庆幸的笑容,“可惜,你没这个命了。”
秦徵被推着往后退了几步,嘴中仍倔强地申辩:“我没有刺杀!”
“这个不重要了。且不说消失的半个月你要如何自圆其说,光你师傅是魏国奸细这条,就坐实了你一家人叛国通敌的罪行,”秦往叹了一口气,舒缓自己激昂的心态和语调,“真是可怜二老,才得知儿子战死沙场,又诈尸活了,现在又牵扯到通敌叛国中,千里迢迢被押解进咸城。你若是当初就死了,也没这么多欢喜忧愁了,你说是不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你们一家,可以齐齐整整地到阴曹地府了。”
每一句,都是杀人诛心之语。
然于秦徵而言,更锥心刺骨的,是申参供认不讳的言辞。
当初秦徵与许秩在雁山遇刺一事,知道始末的不超过五个,秦徵也从来没和申参说过,但是申参的供状中却说得清清楚楚,时间、地点、原因、经过、结果。
那些人竟然是他最敬爱的师傅派的,要置他于死地。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申参,他是魏国奸细的话,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教一个秦姓孩子的?如果申参教他的都是假的,那他所认定的又是什么?
是什么!
咳——咳咳——
数月前被巨石砸伤的心肺,突然开始闷痛起来。秦徵扪着心,咳得厉害,痛到连腰都直不起来,紧紧攥着雪白的供纸,攥皱纂裂了边缘。
“噗——”一口心头血,呕了出来,喷到白纸黑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