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费用,都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位温先生垫付的吧。”
虽然奶奶的年纪大了,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清楚。
外面潮湿的雨水似乎渗入进来,从迟穗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太冷了,她想,大概是医院的空调温度开得过低了。
她垂下眼,低低地应了一声。
“穗穗。”奶奶放下筷子,想说什么,嘴唇分分合合几次,还是只说了一句,“奶奶只希望你好好的。”不想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要为了自己卑躬屈膝,去求得另一个人的欢心。
迟穗眨了眨眼睛,她这几天哭了太多次,现在连眼眶泛红都觉得疼痛。
“我也想让奶奶好的。”她吸了一口气,情绪平静下来,抬起头,弯了弯眼,“奶奶你先吃饭,剩下的交给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将一切都处理好的。”
晚餐结束后,迟穗收拾了碗筷,在门口,恰好碰上了医生。
主治医生与温敛一起来的,迟穗向温敛点了点头,来不及说什么,只能将收拾好的垃圾暂时先放在门口,同医生一起走进病房。
温敛没有进来,这几日,有意无意地,他都没有和奶奶正式碰过面。
病房门半开,温敛靠在门口,想点起一支烟,不远处悬挂的禁烟标志让他勉强压下这个念头。取而代之的,他的目光投向室内,里面有比尼古丁更令他上瘾的存在。
短短几日,她就瘦了许多,天青色的一字肩衣领下,锁骨伶仃。温敛想起上一次抚摸时的感觉,像牛奶,但现在,应该要给她补充许多牛奶。
直到这几天,他才发现原来穗穗也是个固执到惊人的小姑娘。医院本来有很好的护工,他已经为她的奶奶安排好了陪护,可是她不肯,一定要自己去照顾。
所以今天握她的手腕,窄小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
其实温敛很难想象,迟穗怎么有如此丰沛的感情,能献给她的奶奶,也能分离出一部分给予他。
如果她将所有的感情都给予他,没有一丝丝保留,全都给他。
温敛垂下眼,拨弄着手里的打火机,金属的盖子翻开又被合上,足以让温敛产生眩晕的错觉。如果这样的话,那肯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这样想着,他甚至恨起了里面躺着的老人,如果没有她的存在,他就可以独享那么美好的感情。
这恨意忽然就浓烈到了极致,他甚至开始冷静地思考,是否可以推翻他刚刚和主治医生讨论的方案,换为更为保守的一种。
温敛是个自私的疯子,他从来都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识。
迟穗送医生出去的时候,温敛还在门口,他安静地在拨弄手上的打火机,轻微的啪嗒声一下一下。迟穗还要再送医生几步时,温敛走了过来,伸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还是如同牛奶一般,如果这上面放上花,会更美丽的。
“医生要下班了。”他说,让迟穗的视线放回到他身上。
主治医生忙不迭地点头,往前方的电梯走去。
温敛将她转过来,打火机放进口袋,先以唇测测她的体温。
“晚饭吃好了?”他压低声音问她,像是怕打扰在门后的病人。
“陪奶奶吃了一点。”
迟穗牵住他的手,温敛有着和容貌一样漂亮的手,肌肤白皙,骨节修长,有隐隐蜿蜒起伏的青筋,顺着脉络延伸到手臂。她牵着温敛的手,晃了晃,“没有吃饱,想请你陪我再吃一点。”
奶奶的身体好转过来,迟穗心情也随着奶奶的身体一样,逐渐好转。她甚至有了特别的心思,别出心裁找了一家餐厅。
空气依旧潮湿,这家餐厅开在鱼米河旁,空气湿度似乎更高了一些。迟穗带温敛走上木质的楼梯,窗边有竹帘垂下,单薄的日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印在仿佛年份久远的木桌上,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感。
“这里的松鼠桂鱼是一绝。”迟穗说,“我考上了乌江中学时,奶奶带我来这里吃过。”
那是第一次,她尝到的最美味的一餐。
虽然这家店开在市井小巷中,但是一座城市的美味,往往就是藏在这寻常的市井小巷里。外面还是湿漉漉的,虽然暂时没有下雨,藏在乌云后的太阳探出了半个头,给予这世界短暂的阳光,但相信过了不久,还是会有连绵细雨,叫这鱼米河也涨上一层波浪。
菜被一道道端上来,鲜艳的颜色,光是看到就觉得可以胃口大开。那道被迟穗称赞的松鼠桂鱼也端了上来,她看着温敛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到嘴里。
这样小心翼翼的,期待他想尝到美食的神情,足以让温敛露出迟穗所想要的表情。
他总是会满足她的,不是吗?
迟穗果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像两道漂亮的弯月,她甚至想晃一晃脚,可惜座椅不够高,让她的两脚都落了地。迟穗也夹起一块,放到嘴里,依旧是记忆中鲜美的味道。
“是真的好吃。”她含含糊糊地说。
日光调皮地转过竹帘的缝隙,眷恋地停在迟穗鼻尖,可以借此想象到,还是高中生的迟穗,是什么模样。
“这是第几次来?”温敛问道,他的目光专注于那道光斑,更甚于面前的菜肴。
“第二次。”
迟穗快快地回答,“除了你和奶奶,没有其他人和我一起来过了。”
还是像一个孩子,急于展示他对自己的重要性。
可是任神明也不会想到,面前的男人,需要在这个重要性面前,加以一个唯一。
趁着这个短暂的晴好天气,鱼米河上慢慢摇过来一艘乌篷船,船上篷下坐着穿雨后天晴颜色一般旗袍的女子,在唱着评弹。迟穗撩开竹帘,指着下面的游船说,游客多的时候,这里的游船会更多,到了晚上,船上岸边都会悬挂灯笼,像是梦回几百年前,江南水乡的温柔。
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其实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好听,不过若是换一个人,想必会不一样。
温敛侧耳听了一会,而后偏头问迟穗,她会不会唱这种柔软的评弹。
迟穗摇摇头,虽然能日日听到,可她确实不会唱。
“也许,只会两句。”不忍心看到温敛露出一丝失落,所以迟穗犹豫了一会试探地唱了两句最为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