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照手里的汤婆子已经没那么烫了。他这才低头看去,原来女孩刚又塞给他的是一截红绳。他认得出来,那是庙中处处可见的一种丝绳,或是系佛牌、铃铛,或是捆缚经书会用,也不知从哪里专门搜集来这么一束,编成手绳的模样——只是还没编完,下面一截根本就是散开的。
她没带炉子和提壶,什么都没带。莫名其妙碰上的,也就莫名其妙走了。满打满算,她们相处也就不到一刻钟。雪上的小人仍然横七竖八地躺在简笔佛像旁,裴松照只能勉强看出有个拳打脚踢的,有个躺卧的,还有个站着的——那站着的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双手捧着什么东西。裴松照歪头费力看了一会,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那是自己。
……他以为她低头的时候,眼里并不能看到他。
所以,这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女孩子,刚刚用树杈子指着地上,又是想说什么呢?
裴松照回去的时候,抱了一束梅花。都是他挑选过的,枝瘦意疏,形态尤美,显示出从小刻在骨子里的良好审美。
他依旧是那副文文静静,从从容容的样子,对使人说:“刚刚你受我吩咐,出去剪了些梅花,是吗?”
使人与这个小孩子对视了一会,低下了头:“正是如此,世子殿下。”
裴松照看着使人退出去,松了口气。他犹豫了下,走进内室,坐在床上,这才慢慢松开手心,从袖子里拿出了还带着体温和梅香的东西——半截无主的红绳。他看着看着,不由得弯了一下嘴角,这是一个还没成型的笑,却被一个喷嚏冲淡了。
“——哈秋!”
——
“——哈秋!”
裴松照今日晨起时便觉得头有些昏沉。他许久未有过这种不甚妙的预感了,体内五脏六腑之隐约昭示凝滞。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十岁左右——这也已经太久太久了。
无论如何,今日约好的会面是不可推卸的。裴松照整了整衣领,见镜中人面颊稍红润些,除此之外并无异样,就这么出了门。
他到晋王宅的时候,齐羲并未起身迎接,而是专注着接着干手头事情,过了一会才罢手起身,像刚刚注意到他似的,笑称“十六郎”。而裴松照也像是没站着等那一会一样,此时才端正下拜——“晋王殿下。”
齐羲冷眼看着他行了全礼,才施施然扶起,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裴松照垂眸。知道对方清楚,却又不知清楚多少。他目光一转,瞥见晋王案上摆着的是一副梅花图,想必刚刚他被人领进时,就正在画这个。晋王的画技师承太傅,中规中矩,这梅花图枝干老劲,花骨清疏,是中上佳作,只是花朵空有轮廓,还未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