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授课的老师摇摇头, 声音压着一点笑:“定海王,继续吧。看来, 太后她老人家要微臣教定海王何谓礼、何谓仁,是很有道理的。”
他抬起眼,盯了那山羊胡须的中年人一眼:“老师说的是。”
老师又摇摇头:“口是心非。定海王,你要学的东西实在还很多。我问你,何谓仁?”
他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大字,克制着不耐烦,平淡地回答:“克己复礼为仁。”
老师看了他一会儿,有些愁苦地捋了捋胡须,叹息道:“定海王的字只抄在了纸上,却没有抄在心中。所幸来日方长,王爷还需好好体味圣人之言。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为仁只能凭自己的努力,岂能靠别人。
真是无稽之言。
那时候他冷冰冰地想:可他要“仁”干什么?他只需要更加强大,强大得足以随心所欲,想把谁变成自己的傀儡就能做到,这就可以。
于是他继续一笔一划地抄写那段不长的文字,一遍又一遍。
这段不长的文字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落在纸上,丝毫没有融进他的心里。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在他日复一日、百无聊赖地抄写着圣人之言时,阿沐则在学习许多最新的知识。
每天,他们一起下学。阿沐贴身伺候的女官走在后面,他带的小厮也跟在后面,他们两人则走在前头,经过漫长的红墙金瓦。
他会牵着阿沐的手,这得用点力,因为阿沐是个活泼健壮的孩子,走起路来喜欢蹦Q,一点没有天潢贵胄的稳重;如果牵得不够稳,她随时都能脱手而去,像匹小马,或者一只好斗的蟋蟀。
阿沐总会叽叽喳喳地跟他说她今天学了什么内容、老师留了什么作业,接着又盘问他今天学了什么、有什么作业。她还曾试图威逼利诱,让姜月章帮她写作业,但他还记恨她放任他调课的事不管,所以干脆地拒绝了。
这令阿沐怄了一会儿气,但很快她又自己忘了,重新来牵着他的手,继续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她讲了半天,仰头问:“皇叔,你怎么一天天地全在抄‘克己复礼’啊?”
那是冬天,明珠宫里下着小雪。雪花晃悠悠地漫天飘,飘过灰色的天空、金色的琉璃瓦、朱红的墙,落在她的头发上、额头上,落在她大红镶白色绒毛边的披风兜帽上,还落了一点在她鼻尖上。
她眼睛很大,黑沉沉的,却又有明亮的光,显得格外水润明亮。他凝视着她,等了一会儿,想看看雪花会不会落进她的瞳仁,可惜没有。
“皇叔?”她催促道,已经皱眉了。她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小孩儿,逃课的时候除外。
他才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抄那一段,想来太后自有深意。”
“嗯,深意,什么深意呢……”
阿沐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忽地一拍手,说:“我知道了!”
那时候,他正伸手为她抹去鼻尖的雪,再抹掉她头顶的雪,最后干脆把她抱起来,塞在他自己的披风下面。她变成了他怀里的一团热量,还发出带着热气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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