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叶故扯着领子用折扇使劲扇了扇,汗水顺着他下颌线滑落:“天太热了。咱们又用不起冰盆,只能用些冷饮消减一二。”
程叙言想起他爹,于是晚上时候程叙言给他爹号脉,程偃不解:“好端端的给我号脉作甚?”
程叙言收回手:“我见爹脉象平稳,想来用些凉食亦可。”
时明得了吩咐嘿嘿笑:“叙言哥放心,明儿我就去买冰。买回来咱们自己做。”
时值酷暑,冰价居高不下,时明买冰的时候也肉痛了片刻。不就是水做的,比肉还贵哩。
幸好两日后天上下暴雨,将燥热降了降,程偃在家中许久也有些闷了,于是叫上时明和程青南陪他出去逛逛。
晌午时候他们简单用了些东西,午后在一家茶楼歇脚。他们运气不错,正好赶上说书开场。
时明趴在二楼木栏杆上,说书人的故事讲的极好,声调抑扬顿挫,情感丰富,时明听的如痴如醉。
程青南也听入了迷,都不嗑瓜子了。
程偃的目光扫过二人,无声笑了笑,曾经他也同人来茶楼听书听曲儿。他第一次听书还是在四岁那年,他爹带他去的。
那说书人上了年纪,语调缓慢又苍老,程偃听到一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趴在他爹的背上,程祖父笑着打趣他:“阿偃是只贪睡的小猪。”
彼时黄昏,橙色余光勾勒男人的眉眼,十分温柔。
程偃摩挲着茶杯从回忆中抽身,他刚要凝神细听楼下的故事,敲门声打断他。
程偃:“谁?”
小二赶紧应声,随后交代天字号雅间的客人叫他传话,请程偃过去一叙。
小二收了银钱怕程偃不去,他鼓动道:“那位老爷说是您的旧友。”
第106章 柳悉
小二回头看了一眼程偃, 飞快扣门:“老爷,您的友人带来了。”
屋门从里边打开,来人四五十上下, 一身灰色交领长衣,想来是管家亦或心腹之类的人物。他飞快扫了一眼小二身后的程偃, 对小二道:“你下去吧。”
小二:“是。”
程偃被请进屋,天字号的雅间摆设十分雅趣, 内部空间亦十分大,用山水鱼鸟屏风分割为内室堂间,东南方条案上摆着一只浮雕莲花长口花瓶, 做旧的黄色花色添出一丝禅意,空中也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禅香, 静心宁神。
程偃垂下眼, 拱手作揖:“草民见过柳大人。”
桌案后的柳悉静默片刻,才笑道:“你我旧友何必多礼,坐。”
程偃这才在对方面前落座。
灰衣人给程偃斟茶,程偃微微颔首:“多谢。”
灰衣人不理会程偃,默默退至柳悉身后。
柳悉亦是四五十的年岁, 脸型偏长,眉毛不浓不淡, 眼睛较一般人略长, 年轻时不觉如何。如今上了年岁, 柳悉的眼皮松弛,更显得眼睛越发窄长,眼珠转动时透着一股子精明算计。偏他一身藏青色圆领常服, 头发简单的用玉簪束着, 一副儒雅文士作扮, 是以整体十分违和,总让人心里没个底。
柳悉近距离打量程偃那张脸,虽然程偃眼角生有细纹,可眉眼平和,眸光似水清润,一身鸭卵青色长衫稳重又不沉闷,当真如书中的文士形象。
柳悉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他道:“许久未见,拂云与当年无甚变化。”
“柳大人说笑了。”程偃道:“岁月无情,却也怜众生平等。”言下之意,谁都逃不过岁月洗礼。
柳悉微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性子啊……”
柳悉话也不说尽,未尽之语故意让人猜。他悠悠的呷了一口清茶,没见到程偃脸上有任何拘谨惶恐之色,他放下茶盏:“拂云,你这些年可还好?”
“当年的事…”柳悉叹道:“你我好友,我却未帮上你几分。”
约摸是说书人讲到精彩部分,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声。对比之下,雅间十分安静。
程偃轻轻一声叹息:“当年的事都过去了。”少顷,他又扬眉道:“人得往前看。有道是枯木焕新春。”
柳悉眸光一利,随后又恢复如常,那一瞬间的锐意仿佛他人错觉。
他仔细盯着程偃的脸,怀疑程偃到底是话里有话在炫耀程叙言,炫耀程家即将势起还是单纯感慨一句。
今日他与程偃在此处相遇自然不是巧合,但也不是他精心算计,只是顺势而为。
柳悉是在程叙言赴临水居文宴后知晓程叙言这号人物,那时柳悉想拉拢程叙言,便特意差人打探,谁知道底下人带回来的消息叫他大惊失色。
长源府,渭阳县,程叙言……程叙…
柳悉强压下一瞬间的心悸。他早该想到的,程叙言,程叙,二者只是差一个字而已。
若程叙言是程偃亲子也就罢了,谁想程叙言是过继给程偃的。
程偃什么都没了,人也浑浑噩噩,为什么上天还是想法设法助他。程偃的亲子没了就另送程偃一个儿子,还是天赋卓绝之人,对程偃更是十足孝顺,程叙言大好前途摆在眼前却宁愿停下科举,踏遍河山也要为程偃治病。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知晓一切后,柳悉坐在马车内远远看过程偃一眼,他那句“拂云与当年无甚变化”不完全是虚情假意,岁月格外厚待程偃,经历那么大的变故,程偃先后失父失妻失子失去一切,然而程偃还是那个程偃,当年上京城风流写意的侍郎公子。真要细究有什么不同,大概是程偃更沉稳了,似水墨沉淀后的独有韵味。
唯一能安慰柳悉的是,程偃如今只是一介白身,而柳悉已经官拜正四品佥都御史。程偃见了他也得磕头叩拜。
可惜了,程偃只是行拱手礼,柳悉维持虚假的旧友情亦未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