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刚想啐他一句,但要骂人的那一刻,眼前小孩儿的身形跟杨氏记忆里的小青言身形重合,她心蓦地软了,这次她咬咬牙拿了三张饼子给小孩儿:“你们出去分着吃,不要打扰我。”
小孩儿们连声应:“谢谢奶奶/三奶奶。”
一群小孩儿呼啦啦涌出厨房。程青业看到自己儿子手里拿的鸡蛋饼,差点以为自己没睡醒。
他三婶婶有这么大方?他以为青锦的孩子能得到吃的就不错了。
大房二房四房的人也有些懵,他们觉得从来没懂过杨氏,以前不懂,现在仍是不懂。
程三走进厨房,杨氏把鸡蛋饼装进竹篮里,又用陶罐装上热腾腾的稠粥,还不忘用小碗装上自家泡萝卜。
不见光的罐子泡萝卜最是开胃。
“对了,还有水煮蛋。”杨氏用布巾把水煮蛋上面的水擦干,妥善放进竹篮。最后再小心盖上一张崭新布巾。
青言是读书人,定然讲究些。
程三看着杨氏一系列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发毛。他哑声问:“你这是干什么?”
“做早饭。”杨氏头也不抬。
程三额头滚落一颗汗珠,“你……给谁做?”
杨氏白他一眼:“当然是给青言,你不疼儿子我疼。”
程三心里咯噔一声,他上前拽住杨氏的胳膊:“你发什么疯,没有青言,早就没有青言,现在只有程解元。”
程三几乎是从心底深处吼出这段话,既是说给杨氏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他认命了,他认了。他跟那孩子没有父子缘分。
程三的吼声传遍整个院子。
院子里的小孩子都被吓到了,纷纷跑回自己的爹娘身边。
程抱容鼻子一酸,眼泪啪嗒砸下来。
程青锦紧咬着牙,好一会儿才把心里涌起蹿动的情绪压下去。
“爹……”小孩儿紧紧抱住他的腿,小孩儿最是白纸一张,也最是易着色。
程青锦立刻把儿子抱起来,动作格外温柔:“没事没事,大哥……爹在。”
然而下一刻,杨氏歇斯底里的尖叫几欲掀翻屋顶。
“你说谎,你在骗我,你又骗我。”杨氏挎着篮子冲出厨房,程三跟出来:“青锦,快拦住你娘。”
杨氏已经打开院门跑出去了。程青锦抱着孩子跟上去,沉声唤:“等一下,娘,娘——”
杨氏满心喜悦,日光从东边出现洒向大地,那日光是灿金渐变朱红色,充满希望和生机映着杨氏灿烂的笑脸。
“青言,青言……”杨氏从未觉得身体这般轻快,两侧的碎发飞扬在空中映着日光,苍透的死白变成银辉。她好像一下子年轻十岁。
她做鸡蛋饼的手艺还熟练,应是好味道。青言或许…或许会喜欢。
马上要赶到程偃的家,杨氏倏地停下来,她捋了捋两侧的头发,然后忍着激动向前去。然而在看到院门上的铁锁时愣住了。
杨氏茫然的站在那里,像个不知事的孩子。
程青锦等人此时也赶上来,他把孩子交给妹妹,然后他上前拉住亲娘的手:“娘,我们回家吧。”
杨氏皱着眉,看一眼大儿子又看向门上的铁锁,声音轻飘飘的没个实处:“青锦,那门上是不是有一把锁。”
程青锦心头苦涩,“是。”
程三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杨氏低下头,程青锦和程三以为杨氏死心了,谁知道杨氏忽然奔过去,用力拍着门:“青言,青言开门,开门好不好,我是娘啊……”
杨氏闹个不休,程青锦只好指着地上的骡车印告诉她:“你看清楚,程解元他们已经走了。”
“我不信,我不信。”杨氏转身冲向村头,她跑的太急没注意脚下,一脚踢上小土坑摔了个结实。
杨氏手中的竹篮同时脱手,陶罐落地摔了闷响,四分五裂。
“啊!!!”杨氏尖叫着冲向食物,“我熬的粥,我给青言熬的粥……”她拼命用手拢起地上的白粥,却又再度漏出。
“我的粥,我的粥……我的青言啊啊………”她抖着手,捧拢的双手里聚着白粥和泥沙,早已浑浊不堪。再多的眼泪也不能将泥沙洗净,还以稠粥白净。
程青锦红了眼,他蹲下来抱住杨氏,哽咽道:“我们回家吧,娘,我们回家吧,我求你了。”
杨氏捧着手里的粥给儿子看,怯懦道:“青言是不是嫌娘手艺不好啊,娘可以练,可以练嘛……”她低声碎碎念。
程青锦死咬着牙把她抱起来,“好,我们回家练。”他轻声道:“我和抱容也是娘的孩子,娘不要太偏心。”
杨氏破涕为笑:“你这么大了还吃你弟弟的醋。放心吧,娘最疼你们了。”
程抱容抱着侄子,轻轻拍着侄子的背:“不怕不怕,姑姑在。”
小孩儿含着两包小眼泪不敢吭声。
程抱容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村头的方向,她还是这么没用,从前是,现在是。
黄昏时候,程叙言一行人到达渭阳县。在客栈歇息一晚,次日程叙言提礼去县衙拜访县令,隐晦透露去向,县令一方面觉得程叙言有些冒进,一方面又觉得趁热打铁是好事,最后县令还是鼓励程叙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