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大人为我费心,但我已嫁予您为妾,岂能贸然返回娘家?”我拒绝晴孝的好意,既决定演过这一遭,用以矫饰的泪水亦扑簌簌下落。
土岐晴孝用怀纸替我拭泪,复抚摸起我的脸蛋,这次我没有躲开。
“过阵子恐怕要再带你去京都一趟。”
“可大纳言大人还有什么余的安排?”
我的右手向上迁移,扣住他的手背,中断自己给予他的温柔施舍。土岐晴孝的手跟大多数武士一样,那长期持握兵器的虎口处生着几层硬茧。
“现下东国虽难得有了安稳日子,但西国诸大名皆在按兵不动。在我看来,他们与如今的今川作对确为自不量力。然大纳言为在警醒武备的同时给予西国以威慑,复筹划近期在上方开办阅武比试种种。所谓阅武,不光为着检验军队,大纳言还会邀请盟友和手下众多有头有脸的武士互相切磋技艺,身为盟友的我自然也受邀在列。”
“大人勇武无双,定必会令诸君折服不已。”
“不,雪华,我倒非在为此而烦忧。毋宁说今川手下的那些老臣根本不能称得上是我的对手。”
晴孝自我腰际处提起一缕头发,缠绕在手中把玩。此刻镜中反射出我二人的神色,他那自鸣得意的面孔仍旧挺讨人嫌。
“如今最受今川纯信宠爱者,并非辅佐他家几代谱代武士,协助他上洛的盟友和臣服于他的领国也并未受其推心置腹的优待。大纳言胸中正打着十足算盘,他是真瞄准那天下人的宝座。想我父亲业已年老,对于兆载永劫的统一之路并无几分兴趣,眼下为图领国安宁,且甘心做今川家的陪衬。”
晴孝大人的野心恐要比多年前的北条胜彦更旺盛,不,这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可世上能制衡他的家伙大有人在,我深知他的风头不过也就这么一时。在这动荡的乱世中,何人敢说自己能主宰万世永劫呢?人的性命也不过短短几十载罢。
“与那被灭掉两次的北条相比,我们的处境还算幸运。土岐家先代也曾与相州北条氏交好,父亲大概是对北条家的末路深感惶恐,才决心寻求来之不易的安逸,平稳度日。然而北条氏已东山复起,那家如今的家主正是大纳言的亲侄,也是深得其宠信之人。此人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就收复相州失地,还将曾经的领国全部交由今川氏处置,更是在其后极速吞并难攻不下的信州。他立下如此军功,却只享受区区十六万石领国,难怪大纳言会十分器重他。在我看来,这个年轻小子是决心做天下人手中的一柄利刃呐!大纳言怕是要在本次洛中比试上让他没有吃过败仗的侄子给诸武门一个下马威,好警示各位臣下‘尔等要如北条那般对吾抱有赤忱丹心’。”
镜中的晴孝再度蹙眉,勾着我发丝的手也耷拉下来。他叹了口气,我少见他这般神眷忧思,原因竟是因为她的存在。
因她而造成的种种现状委实让我啼笑皆非。据说她在侵攻信浓时,遭到信州净土教团的猛烈反抗,以前那些对付过信浓国的大名都不敢公然与仁心仁闻的寺方作对——这是忤逆人心的做法,所以信州这块肥肉才会迟迟没人敢动刀。而她却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火烧佛寺,屠杀反抗她的僧兵,这一切甚至没经过今川纯信首肯。今川军内部似乎都认为先斩后奏的她会受到主公严厉处置,但她如此做法正顺循纯信心意,乃替宽仁治国的纯信背下一身骂名。
“大人不必担忧,那北条家的大人既为大纳言亲侄,会让他出一出风头也是应该。您曾为今川上洛事立下汗马功劳,谅必大纳言大人该对此铭感在心,又怎会贸然质疑土岐家的忠义呢?”
我说了些自己最为擅长的奉承话,土岐晴孝这才舒展眉头,再度同我聊起一开始便要说的正事。
“这次去上方,我决定依然带你同往。但怕你往返奔波劳形苦心。你要是不乐意,我便带享子去。只是寅丸这孩子就要拜托你照看一阵子了,正巧他也吵嚷着要到你身边来。”
“我自然是愿意去的。”
这是难得的机遇,我当然不会推脱。上次二条宴飨,包括大纳言在内的诸国大名皆对近江少将晴孝的妾室赞赏有加,这必然使素好脸面的晴孝尝尽甜头。要让他在更为重要的阅武中与自己年老色衰的正室夫人携手,他内心大概也是百般不愿。遑论结发妻子云云的,像土岐晴孝这样的男人,看待自己的女人就好比看待佩刀的成色。光华夺目的仪式刀具,其价值却要远胜斩敌无数的无名刀。况乎,在世间的男人眼中,女人都是自己身边的摆件,哪里要靠她们应敌呢。
不过若是真有用女人为自己立威铺路的男人,或是依靠买卖女人的身体从中获利的男人,在我眼里他们比无恶不作的流寇还要丑陋,我唯独冀望着他们迎来毁灭的那一日。
说来我也还未正式见过她,不知她看到今时今日的我应作何感想。我们在多年前就有了无可否认的肌肤相亲,在那时我就知道,所谓纶音佛偈于她而言俱为虚无缥缈之物。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让我觉得难以把控。她一面能在我身前卸下所有防备,另一面又像北条胜彦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我决定先不杀她,当然也不会让她脱离我的掌控,只是我会找到更为合适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