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尹回到自己在市中心的公寓时,已经是深夜的事情了。
她手里提着方才买的生活用品,一走出电梯,便敏锐地听到走廊传来嘈杂的声音,貌似是两个男人在争执似的。
这栋高级公寓一层楼只有两名住户,所以白尹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谁在胡闹。
她耳边听着那惊心动魄的鬼哭狼嚎,眼神飘都没飘一下,埋着头一边走一边从外套口袋拿出钥匙。
*
送唐慕华回来的陈可觉得,他今天大概是没看黄历就出门,不然也不会遇到这么倒楣的事情!
这事还得从几个小时前讲起──
几乎不应酬的唐慕华,很少有喝醉的时候,因为他所从事的职业得时常让头脑保持清醒,不得有任何一丝错误。
而且他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也讨厌被酒精麻痺大脑。
但今天实在过于特殊,不仅因为他终于打赢了一个难缠的大官司;更重要的是,他那位昏迷已久、被医生判定为植物人的老母亲刘婉,今天竟然奇蹟般地清醒过来!
虽然她因为当年那场车祸头部遭到重击,导致清醒后失去所有记忆,但人能醒过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所以唐慕华今天特别高兴,难得答应了同事的邀约。
原本只打算意思意思小酌几杯,然而像他这种从来不应酬的人,这次好不容易被同事逮到,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难得灌醉他的机会?
于是在被几个串通好的同事轮番灌酒下,哪怕唐慕华酒量不错,此刻也得举白旗投降。
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唐大律师,没了平常的一丝不苟,完全失了白天那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平日总是往后梳的头发,如今垂落三两根在额前,就连平常都会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的西装衬衫,现下也因为嫌热的缘故,被扯开了两颗,精壮性感的胸膛隐隐若现,更不用说领带早已被嫌弃似地扔在一旁。
唐慕华右手无意识地摩娑着酒杯的边缘,左手因为头疼而撑在太阳穴上,刀削般的薄唇微啟,轻吐着炙热的气息,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因为难受而紧紧闭起。
这副醉酒的落魄颓丧,却因为英俊优雅的外表,使得他反倒如一位漫不经心狎玩着手中杯的亲王,举手投足间皆透着股慵懒高贵。只是不经意地抬眸一瞥,迷离却又带着一丝锐气的眼神,让人莫名感到危险,但又忍不住深陷其中。
「嘿,老唐醉了。」
一个刚从厕所吐完回来的中年律师闻言,有些崩溃地说:「……终于醉了,都不晓得灌了几瓶,再不醉我可就要怀疑他不是个人了。」
「哎呀!都跟他当同事五六年了,我还真没看过他喝醉的样子,你们可太行了!」
语毕,几个同事对视了一眼,顿时间颇有成就感地哈哈大笑。
他们几个已经一起在同个事务所共事许多年了,沉闷的上班时间中最喜欢做的,就是看着严肃正经的唐大律师变脸,哪怕只是嘴角微微扯动个一公分,都能让他们拿出来乐好久。
谁让律师们的生活过于高压又枯燥乏味。
不仅成天要面对那些上万条的法规,还要諮询并调查自己负责的案件,更别说亲自跑那些诉讼流程、官司。
专门负责刑事诉讼的律师尤为累人,因为得面对那些麻烦的检察官。
如果不自己找点乐趣,总有一天一定会发疯。
而唐大律师很不幸地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乐趣来源,看他出糗、抓他小辫子,总是特别刺激带感。
早醉得神智不清的唐慕华,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只是又抬起手来,豪迈地将杯中仅存半杯的酒一饮而尽。
「前辈,你们实在太坏了!」一个刚进事务所的年轻小律师,开口为同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唐慕华打抱不平,眼看他又要灌酒,连忙阻拦道:「学长,你不能再喝了。」
「闭嘴!」唐慕华一点儿都不领小学弟的情,一把挥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酒。
而一旁的刘律师则是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小陈啊,这你就不明白了。」
「我怎么可能会明白,捉弄学长到底有什么乐趣?」
方律师乐呵呵地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相信未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也会想加入我们。」
「我才不要这种恶趣味,」陈可小声地咕噥着,转头拉住唐慕华的手,「学长!真的别再喝了!」然后又跟那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前辈们说:「前辈,你们也劝劝他呀!」
被点名的律师们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接陈可的话。
被拦住的唐慕华先是垂头看着那隻按住自己的手,又抬眸看看阻止自己的人,他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多管间事」之后,整个人直接「咚──」地一声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学长!」陈可惊呼了一声,听着那声磕到桌上的沉重声响,他觉得自己的额头彷彿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哎呀!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现场的气氛忽然莫名地沉默下来,几个人面面相覷好一会儿后,十足默契地一同转向陈可。
于是送醉鬼回家的任务,就落到陈可的头上来。
哪怕这酒明明是事务所里那些老狐狸前辈们灌的,跟他一点关係都没有,却还是得任劳任怨地把人给送回来,谁让他是一个刚进事务所的菜鸟呢?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平常这位总是斯文有礼的唐学长,喝醉酒以后竟然这么难搞!简直像个耍赖的熊孩子一样,毫无道理可言。
本来千辛万苦把人半拖半拉着进了电梯、刷了磁卡,就这么一路背到五楼,只差送入家门就可以功成身退地离开,他却怎么找都找不到钥匙,无奈之下只得将已经醉的睡了过去的学长摇醒。
但现在他非常后悔,只想回到三分鐘前,将那个摇醒学长的手给剁了!
陈可哭笑不得地再一次问道:「学长,你的钥匙到底在哪里?」
「什么钥匙?我不知道!」唐慕华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嫌弃地推开撑着自己的陈可,却因为站不稳而跌坐在家门口旁的地上。
「学长啊!我喊您一声祖宗成吗?拜託您行行好快点把钥匙拿出来,要不在这耗一个晚上像什么话?您不睡,我还得回家睡觉啊!」
然而唐慕华的重点抓得非常奇怪,只见他颓废地坐在地上,抬起头来眼神飘忽地看着陈可,忽然笑了一声高深莫测地问:「我是祖宗?」
「是是是,您是祖宗,所以快把钥匙给我,行吗?」陈可跟着蹲了下来,好声好气地应着他。
「所以你是我孙儿?」说完还没等陈可反驳,唐慕华又道:「滚!我没你这么笨的后辈!」语气跟脸色无不透露着「嫌弃」二字。
陈可简直要被硬深深地气笑了,没好气地笑骂了几声。
白尹刚走到转角,就听见这几句令人啼笑皆非的对话,她停下脚步,用拳头抵着唇,侧头轻轻地咳了下,嘴角几不可见地扬起了些许弧度。
同样听到声音的两个人,皆往白尹那头看了过去。
顶着两道视线,白尹故作镇定地扫了他们一眼。
陈可一想到刚刚那几句幼稚的对话,完全被这位小姐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有些丢脸地用手摀住脸,并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没事别往学长家跑,省得又想起今天这个丢人的场面。
醉醺醺的唐慕华一看见白尹,上一秒还呆滞的双眸,下一秒却突然绽放出不明光彩。
他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一点儿也看不出方才还是个站不稳的醉汉。
陈可见状惊恐地问:「学长,你要干嘛?」
都已经醉成这副模样了,他只祈祷唐慕华别再搞什么么蛾子了,否则自己的心脏非得被整出病来。
唐慕华没有理他,只是指着定格在不远处的白尹傻笑,并语出惊人地来了一句:「看!我老婆回来了!」说着还跌跌撞撞地要往她那里走去。
连忙拉住他的陈可:「……」突然好想假装自己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