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她乱说的,是劳动法的规定,她也不把妻子当成什么神圣的身份,而是一份工作,程书聘就是她老板,她可以给他打工报恩。
心思通透,不卑不亢,苏云卿有求于程书聘,但在他眼里,短短的两天已经展现了她的好处,换句话说,娶苏云卿,他不亏。
“好。”
一句沉稳的音节落下,苏云卿被掐着的心跳终于松懈,可又有一片茫然在未知的前方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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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苏家老宅的门廊上挂着的两副灯笼亮着幽幽的光,落在一道纤柔身影上,单薄又沁冷。
直到一声轿车的鸣笛声响,那道不知站了多久的倩影终于动了,苏云卿身子往前一倾,还未等车门打开,她已经跑了过去——
“阿姐!”
女人一身深蓝旗袍,手臂上挽着披帛,还没来得及理好就见苏云卿朝自己跑了过来,疲惫不堪的脸色蓦然回神,最后,将她抱在了怀里。
珍婶站在一旁低头抹泪,哽咽着嗓子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小姐,饭都备好了,给你做了爱吃的蟹黄点心,快进屋……”
苏云卿下巴搭在苏云嘉肩上,双手紧攀着她的肩膀,闭上眼睛时,眼眶落下泪来。
而此时从车里下来的陈延朝站在门口的程书聘走去,低声道:“老板,办妥了。”
抬起眼皮时,陈延看见站在程书聘身旁的沈叔培,正在摆手让两姐妹进屋再说话,语气低了两度:“姓金的说账单是沈叔培签的。”
金边眼镜在夜里幽幽散光,程书聘狭长眼睑微阖:“辛苦了。”
两姐妹经历了一番生死,苏云卿缠着苏云嘉的左手进家门,然而夜色的光不甚明亮,两人走得急了,苏云嘉又身体虚浮,没当心鞋尖忽然让门槛石绊了一脚,连带着苏云卿也跟着往姐姐一侧倾跌,惊呼未脱口,身前蓦地让一道手臂托住!
昏暗狭窄的门间,苏云卿的左手下意识往上穿过他的胳膊腋下勾住这道臂弯,因为要借力稳住自己和姐姐,不由自主贴紧上前,指缝陷入衬衫的衣料内,脸颊嗑在他的肩头。
等苏云嘉站稳,苏云卿的左手缓了劲,才算松口气,轻声礼貌道:“谢谢。”
她说谢谢时,环着这道胳膊的左手垂下,抬眸,头顶的光微挪开,她对上程书聘垂下的眼睑,清瞳蓦地一怔,身子下意识往侧边避开,而那道环在她身前的有力手臂也顺势抽离,然而黑夜下,他应该也不知道自己抓握过什么地方,苏云卿脑子却轰然嗡麻了,转身躲开程书聘。
“谢谢。”
这时,一旁的苏云嘉语气无力地扯起笑,朝方才扶了自己手臂一下的陈延说道。
室内灯明堂亮,苏云嘉看见了丈夫沈叔培的脸,眼睛却透不进光,“我想先去换身衣服,珍婶,一会再开饭。”
说罢,没管走上前的沈叔培,握着苏云卿的手说:“你跟阿姐进屋。”
苏云卿低着头,右手边的嘎吱窝还隐隐透着麻意,方才程书聘的虎口卡上,左手上戴着的那枚鹰首链坚硬无比,直接压到了她。
此刻跟苏云嘉进了房间,姐姐在浴室里洗澡,她则在外间解开旗袍的盘扣,果然看见锁骨下的那处柔软肌肤被印下了红痕。
脸上又气又恼,又怪自己走路没看路,指尖揉了揉,想将他的痕迹都散开。
“云卿。”
忽然,浴室里传来苏云嘉的声音,“衣服找到了吗?”
“噢,等等!”
苏云卿拢回衣襟上的盘扣,在衣柜里给苏云嘉找了身居家的宽松旗袍进去。
苏宅的主卧浴室极大,中间又有一处屏风,苏云卿就站在屏风外,把衣服挂上去。
“云卿。”
这时,苏云嘉的声音比方才降了两个音调,“我听来接我的陈延说,这次是因为程书聘出面,我才能安全回来。”
苏云卿神色一愣,语速有些急:“他是富春街的第一订货商,金老板自然要给他面子。”
苏云嘉挽上盘扣出来:“我知道,他还是你的哥哥。”
苏云卿清眸微微睁圆,似有些心虚:“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苏云嘉似乎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轻叹了声,“程家终究是给了我们家一点薄面,当初程书聘的爸妈喜欢你,又因为你是咱爸爸妈妈偷生下来的,所以就把你认作程家的女儿,后来……”
说到这,苏云嘉摊开掌心,苏云卿的指尖握了上去,“阿姐这双手有福气,能打算盘。”
苏云嘉扯唇笑了声,“我还记得奶奶把我抱到绣架上让我摸绣品和织布,然后我就发了一手的汗。要不是我的手汗绣不了花,奶奶也不会撕了面子又要把你抱回来,挺对不起人家的。”
苏云卿抿了抿唇,小声道:“我都不记得这些。”
“我们家也不让讲,怕你听了心里不舒服。”
苏云卿耷拉着脑袋,“那个陈延,还跟你说什么了?”
苏云嘉:“这个人话少,是程书聘的手下,能跟我说什么?”
听到这,苏云卿心头缓吐了口气,幸好,在陈延去接苏云嘉前,她求程书聘暂时不要把他们结婚的事告诉家里人,理由自然是这一层兄妹身份的缘故,苏家守旧,她也不想姐姐多想。
“阿姐,金老板为什么要那本织谱,还有我们家为什么会欠那么多债?”
她想不通苏云嘉一直勤恳安分,就算绣坊经营不下去也不至于有如此巨大的债务亏空。
“金老板的背后是日商。”
苏云嘉声音轻落,苏云卿眼睫蓦地一抬。
“半年前他拿了一小块布样给我,问我们绣坊能不能复刻出来,就是你之前见过说很奇怪的宋锦,不过后来你从奶奶留下来的织谱里找到了方法,给他织了一尺。”
苏云卿记得,“他当时就下了一笔很大的订单。”
苏云嘉指尖拢紧,说到这声带都在颤,“后来这种奇怪的样式我又见到了,在复原出土的宋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