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月色渐渐爬上柳梢,远处的击鼓乐声响起,我还没有到风竹镇,渔娘跟我说,这样下去不行,咱们逆着船流实在走不动,不如顺着船流去湖心,还能看看祭祀。
我知道撇下元香不太好,可也没办法,元香出门时只要也看到了船挤船的情景,肯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随着行进,天色越来越黑,湖上开始出现了点灯人,点灯人皆二人共行,踩着只有一人宽的竹筏,随意地穿梭于船只中间,一人持棹划竹筏,一人持长杆,长杆尽头是特制的火折子,从灯笼口下方一伸,灯笼就点着了。
真是一手神技,让我看呆了。
还未靠近祭祀高台,船便走不动了,渔娘看我有些失落,建议我一条船一条船地跳过去,直到接近湖心,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我将信将疑地跳了几条船,发现真的可以,而且有的船中人非常友好,看我想往湖中去,还会帮忙搭把手。
我走到湖中周围时,祭祀刚好结束,天空划过无数流火,银花火树里,各艛中月伶与舞伶开始奏乐起舞。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集会,每年京华的花灯节,规模都与这相似。
那时,我身边有家人、有朋友,而如今,我孤身一人,脚下是荡漾的湖水,身在飘摇的小舟中,上方灯烛晃耀,山脉绵延。
两岸的夜市,在月光下,灯火煌煌。
昔日陪在我身边的人啊,现如今你们都活得好吗?
自从来到姜国,我身体非常差,还受着思想的压抑,时常让我很难受,但不可否认,林家真的是乐土,在京城,我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有富足的家产,温柔的家人,胡闹的玩伴,我不是没有烦恼,但那些烦恼在如今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原来,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些恣意妄为的时光,那不顾一切地欢笑、玩乐的青春,过一天就少一天,永不复返。
(二百叁十四)
乐伶舞伶散去后,船只也渐渐散去,果然大家都是为了看美人来的。
我没有回去,借了一只船沿水观月。
笠泽湖水浩荡,月下波光粼粼,我坐在甲板上吃刚刚沿水买的鱼饼,我很贪心,一下子买了五个,以及一盘西瓜。
船上除了我和渔娘,还有一个酩酊大醉的人,此人一身酒气,躺在我边上,我心说这人今晚真是玩嗨了,竟然喝成这样。
渔娘也很不好意思:“是个醉客,放着别管就是了。”
此人长得还算清秀,一身红衣,黑发如墨,像瘫泥一样瘫在船上,只从袖口和裙下露出一小点白皙的指尖和脚尖。
我有些诧异,竟是个男子,半夜躺在这里,醉成这样,不怕被路过的女人非礼吗?
此人身形曼妙,红衣灼灼,相比而言,长相就显得有些普通了。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睁开了眼睛,瞥了我一眼。
好……好冷漠的眼神。
正打算走时,隔壁的艛船忽然传来了琵琶声,乐声怡人,如玉珠走盘,听得我入了迷,一时忘记了离开。
乐声结束,我回头一看,那人已经离开了,只留下风中淡淡的酒气。
就在他躺过的地方,放着一大束白色的花,我拿起看了看,是百合吗?此地、此季节,何来的百合呢?
我问渔娘怎么养的百合,长得真是好,渔娘笑道:“沿岸有许多卖花的,许是刚才那位客人留下的,瞧他醉生梦死的,恐怕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哪还能记得这东西?你既喜欢,不如拿走吧。”
这样也可以吗?我惊讶万分。
我又看了一会儿月亮,把鱼饼吃完,喝了点儿酒,醉醺醺地抱着花上岸,悠哉悠哉地走路回离壬山。
回去的路很长,一边是山脉,一边是湖水,都隐匿在夜色中,晦暗不明。我孤身一人,却并不害怕。路边远远地立着一个游人,我走过去不久,忽然听到他开口问:“玩得开心吗?”
“嗯?”
“月神祭,玩得开心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风里传来熟悉的酒气,我忽然意识到这是谁。
我看向他,他换了一张脸,露出了昔日的模样,青丝如瀑,一双幽深的眼……曾经对我满怀爱意的眼。
竟、竟然……是……
我抱紧手中茂盛的百合,想说话却说不出口,我从未想过这一生还能与他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