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之人的倒影落在水洼之上,又因风动,水洼震荡,人影被震碎。
萧行止看向面前的敌人,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目光平静到像是已然衰老,即使面容年轻,也能看得出来那躯壳下是一具腐朽的灵魂。
与世间顶尖的敌人对决时,理论上不应该走神,可萧行止是在场武功最高之人,所以他有资格这么做。
皇宫中预先设下了阵法,即使是以蛮力解阵也必定要消耗他大部分精力……何况萧行止其实并不想破坏这座皇宫——
几十年来,他来过宫中许多次。
这是他父亲生活过的地方。
他本可以报复性地杀掉所有人,但一个皇帝驾崩,还会有另一个上台,即使皇帝无用,有手段的皇后也能摄政,萧行止自小生活在宫外,没人教过他什么是政治,但他知道没有人能靠武功天下第一当上皇帝,天下第一也未必撑得过一吨的轰天雷。
小皇帝应该试一试《逢玉功》的,那部功法能让他短暂地变成一个强大的人,然后迅速地虚弱下去、疯狂下去,却不会彻底死亡。
在整个大赢被疯狂的皇帝折磨到只剩下一口气时,萧行止会以显德太子遗孤的身份出现,并献上降服魔教,收复西域的功劳,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帝——他父亲是天下之主,他也该是,自小,母亲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小皇帝换了个更安全的地方,数名高手包围着他,谨防萧行止再次动手,而萧行止以一双肉掌挡住了风长期跳劈下的大刀,空气中似乎存在着某种灼热而危险的火焰,与冰霜般的刀意撞在一块,于地面留下深深的刀痕。
萧行止突然反手握住了叶今银的刀刃,刀刃没入他的手掌,血液在坠落前便凝固为深红色。
[萧行止]:你的内劲有些熟悉。
[萧行止]:斩意诀么……不止如此!
纱缎缠上他的脖颈,笛声让萧行止的目光恍惚了一瞬,背部因此又添一剑痕,隐隐作痛。
他已经好久没感受到这种痛感了。
上一次似乎是在练剑的时候,他的师父萧无歧是天下第一刀,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鞭……萧无歧似乎生而知之,是天生的武学奇才,他能够在刚摸到武器没多久后就领悟使用的方式,萧行止或许是距离他最近的人了,但他追不上对方,所以在对方死前,他甚至不敢暴露自己的野心。
直到多年后,萧行止才意识到,萧无歧根本不在乎他的野心。
那是个武痴,他无所谓善恶,只想要对手,天下无敌时,他就走到了末路。
和萧无歧比起来,萧长义才是他记忆中最鲜明也最讨厌的家伙,他的名字就是这家伙起的,那个人一边拍他的脑袋,一边说“你可是魔教的人,怎么能叫‘行知’,是要去考状元吗?就叫‘行止’好了,往前走,发现走错路,要知道停下来!”
年轻的刀客似乎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提升了自己的心法级别,还不能灵活使用,可行动中却有一丝萧长义的影子。
[萧行止]:你师从何人?出刀如此疯狂,不顾后路,难道说也该是我魔教中人吗?哈哈哈哈——
叶今银:“我Buff就剩三分半了还顾个毛啊!”
叶今银:“毛毛我不是在说你……魔教不景气了,教主也得兼任HR了吗?我师父就在旁边,我是不可能转投魔教的!”
萧行止并不是为了得到答案,也不在意此人奇怪的回答。
询问仿佛成了他的本能,在他只有三四岁时,他就一直追着母亲,问她自己的父亲究竟在哪里。
母亲名为“白芷”,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因为家中只有他和母亲二人,所以她每日都忙于生计,答不出来话时,就会用各种问题打发他,她会问“平安今日背了什么书?”“平安知道外面那只鸟儿叫什么吗?”,他们约好了答案换答案,若是萧行止能够答出来前几个,她就会特地将最后一个问题设置成他绝不会知道的。
上到了五岁,母亲终于给萧行止取了大名,“我们平安那么聪明,以后或许会当大官呢?你便叫行知如何?”
——母亲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她会写字,读过书,会刺绣还懂律法,她曾经是罪官家的小女儿,掖入宫中十年后,成为了显德太子的侍女。
萧行止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母亲渐渐没了能为难他的问题,也一点点被他发现了秘密……八岁那年,他发现了最为激动人心的秘密,他出生于显德太子薨逝那年,是太子的遗孤,可宫廷深不可测,有人试图暗害太子,母亲才从宫中逃了出来。
“这皇位上的人,既无贤名,也无能力,我父乃正统,我才应该当皇帝啊……”
[萧行止]:我父乃显德太子,我才应该是这天下的主人!
他的一只耳朵已经无法听清楚,鲜血从耳侧流下,山影重重叠叠,刀光于此刻破开山影,狠狠劈在他的肩头。
叶今银:“显德太子?”
持刀者似乎有些迷惑不解,她微侧着头,仿佛在聆听什么,目光从迷茫变为夹杂着怜悯的淡淡厌恶。
她说:“怎么可能?”
她说:“你被骗了吧?她不可能有孩子的。”
萧行止目光暗沉,他推出一掌,空气被这一掌挤压,发出狮啸般的低吼,众人纷纷退避,只有这名刀客不闪不避,他记得几天前对方的实力还没有那么强,今天的状态也不过是获得了一番短暂的奇遇罢了。
蝼蚁也敢撕咬雄狮,真是悲哀啊。
那些内容,是母亲断断续续地告诉他的,萧行止很喜欢听这些,他会要求母亲反反复复地说,母亲所接触的“显德太子”显然已经被当时的皇后,即后来的太后软禁了,他并不像外界听说的那样自长安归来后就一直缠绵病榻,他性格温和、儒雅、有抱负,但没办法施展,只能背着皇后悄悄发展自己的势力。
母子俩为了权势变成了一对仇人,甚至于太子去世后,太后即使大权在握,也并未追封他为皇帝。
每当这时候,萧行止总会缠着母亲说一些“我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之类的话,母亲每次都会被他逗笑,可笑过之后又会有些难过。
他知道。
他知道。
他们是在苟且偷生,他们需要隐姓埋名,但不可能一直这样的,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的,他终究会带着母亲回到这处深宫,让她过上高贵的、受人尊敬的生活。
入魔教第一课,就是“听”,练习听劲,听各种武器的破空声,听万物的声音,听动物跑过、文字书写、衣服摩挲的声响,在这一刻,萧行止似乎又听到了,他听到长剑斩开屋檐上滚落下来的雨滴,刀客持刀从石块上迅速踩过,风摇晃着池中的荷叶,笛声飘向远处,一枚骨制的暗器从极远之处袭来,发出鹰一般的啸声。
萧行止下意识袭向空中,那一掌却劈空了,一只真正的鹰迅速腾至高处,只落下几根黑色的羽毛,而暗器正中他的心口,并直接穿透了心脏。
那名小刀客以长刀抵住他的上半身,短刀则袭向他的脖颈,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他必定会死亡的笃定,然后她说:
“显德太子不可能有孩子。她七十年前就去世了,后来宫里头那是个替身。”
萧行止能感受到刀刃抵正缓缓劈开他的喉咙,但世界仿佛变慢了,让他能慢慢地回想起……
六十,不,五十年前吧,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冲散了血迹,他趴在刺棘丛中,看着曾经的皇后,当时的太后派来的杀手将母亲灭口,在母亲死前,杀手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她耳语了一句。
母亲目光溃散,仿佛在看天空,并没有看向萧行止躲藏的地方。
只是她的嘴一张一合,多年过去,萧行止每晚都能想起那一幕,他已经学会了读唇语,他将一切记得清清楚楚,他还记得那是三个字。
那是三个字……
“不、要……信。”
——“他骗我,他也骗了你。”
——“他不是太子,你也不是太子的遗孤,孩子……不要信。”
脖颈被劈开一半的尸体向后倒下,鲜血融入地上的水洼,血红色的水泊无法再照清站立着的人影。
萧行止死了。
[系统][世界公告]大赢鸿旭八年春,魔教教主萧行止潜入上京皇宫,被困阵法之中,十二门派高手联手,萧行止战死宫中,自此,魔教大乱。
[系统][世界公告]在线更新期间请玩家不要随意下线,更新预计持续三分钟。
[系统][世界公告]西域地图正式开放,战场玩法新增无边际战场模式,侠士可前往乌连州-建仁城寻找NPC王逢,领取[从军令(12h)],携带[从军令]的侠士在西域地图活动时,可看到所有红名敌人头顶的战场贡献值,侠士可通过组队、单人等不同方式击杀敌人,获得贡献,在[从军令]消失或返回建仁后,可进行战场贡献结算。
[系统][世界公告]西域地图为战争地图,除队友外无任何友方,组队上限为5人,非组队状态下可随意攻击(请注意,侠士可能因为行为表现被大赢阵营军队杀死)。
在萧行止死后五秒,叶今银也暴毙了。
Buff时间到了。
[团队][金银花露]:我现在复活跑过去找小皇帝要个自由进出皇宫的令牌可以吗?
[团队][金银花露]:好歹帮他打了大Boss,不会不认账吧?
[团队][南歌子]:嗯,你还顺便当着他的面把《逢玉功》给劈了
[团队][金银花露]:逢玉功碎掉的时候你们都得到奖励了吧……把你的奖励给我吐出来#提刀
[团队][南歌子]:在信使那,我还没看呐!
除了上朝用的承毓殿还算完好,其他宫殿如今的状态都颇为凄惨,而且Boss一打完,宫里的NPC似乎恢复了正常状态,开始满宫殿抓那些趁着打Boss混进来的玩家了。
[地图][龙吟天下]:这NPC还会动啊?他怎么朝我走过来了,我只是想进来看看有没有能刷贡献的地方……
[地图][龙吟天下]:(2100,421)这是哪啊?
[地图][金银花露]:天牢,不用谢
[地图][龙吟天下]:?
[地图][金银花露]:因为我也进去住过
龙吟天下:“……”
他还没问呢!
有龙吟的人帮忙试错,其他玩家都忙不迭地跑了……他们是因为赶到上京时活动已经到了末期,魔教的人也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刷不到太多贡献值,这才想试试到宫里来看情况的,可不是来宫里头坐牢的。
活动结束,该结算的也都结算了,叶今银原本就有80级,直接跳了四级——要知道等级越高,升级耗费的经验值就越多,这说明她虽然没去城墙上,但系统考虑到她在教主之死中提供的贡献,也给她结算了大量经验……然后一半都被分给了武器。
叶今银没继续蹲在复活点,因为师父传音入密,让她尽快把大夏龙雀给送过去。
她和队友们打了个招呼,按照师父给的位置,抵达了承毓殿后殿,这应该是小皇帝在下朝后和部分臣子开小朝会的地方。
被迫淋了点雨,小皇帝一直在咳,叶今银过去时,室内弥散着一股不太好闻的药味。
[段成舟]:此前之事……多谢女侠相助了。
皇帝坐着,之前曾出现过的十二门派高手却并不都在,只有阔疏门、明心宫、毒神谷与清平坊那四人,大约也有侠不上庙堂的缘故在。
风长期招招手,示意叶今银把刀给自己,然后用两句话接过了对方的话头,皇帝也并未再和叶今银说话。
几分钟后,师父带着叶今银离开,把一枚令牌丢给她。
[系统]你获得[仪鸾卫刀卫令牌]。
[系统]携带此令牌后,每日可出入皇宫(0/1)次。
[风长期]:陛下是个很有野心的人……
[风长期]:他想把江湖与庙堂都抓在手中,他大约是想要将你也收入仪鸾卫。
叶今银:“一个人能入两个门派?”
[风长期]:那我就只能把你从阔疏门中逐出去了,像晋霄那样。
叶今银:“……”
她用小指勾着刀卫令牌上的细绳甩来甩去,用目光对风长期表达自己的疑惑。
风长期:“别想太多,令牌上没刻你的名字,收下它只代表一种态度,但你要是把它弄丢了,可能就得再去天牢里走一遭。”
这回师父不会砸开墙来救她了。
叶今银:“我把逢玉功劈了,还以为声望会掉光,直接被皇城拉黑呢。”
风长期轻哼一声,正要说什么——
叶今银握住令牌:“但有这令牌,我就可以在上朝路上的荷花池里钓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