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羌傍晚刚进医院门就被泼了半桶泔水。她早有预感,这事儿不会那么轻易过去,果然。
正是下班时间,医院门口流量大,林羌站在大门正中,浑身湿透,头发和领口挂满鸡蛋壳,加上施暴者大声吆喝,顿时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来!大家看看咱县医院的医生,我老母亲只是年纪大了,高血压晕倒了,她当街对着我老母亲胸口一顿砸,事后说她肚子长瘤了,我们家属没到场就给做了支架,事后让我们交钱!放了支架后我老母亲血压低出血,什么心率啊尿量啊都不正常!他们医院说了那一长溜并发症……”
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男人举着横幅扯着脖子嚷嚷,说到哽咽,一行的妇人尖声接上:“做手术是为了治病,我们有没有病放在一边,我老娘现在做了手术以后更遭罪了,大家伙来评评理,这样的人她配当医生吗?”
没人回应他们,但不妨碍他们激情演说,一行五六个,大概是亲戚关系,对着林羌一顿辱骂,说她为老妇人做心肺复苏没安好心,说他们医院替换化验单,伪造病历,强上支架。
还有什么做手术也不好好做,出现系列并发症就是他们医院蓄谋,为了持续骗钱。
明显对过词了,反正对于不懂情况的路人来说,一听就是林羌以及主刀医生全责。
围观的越来越多,医院着急下班的同事直接路过,不理会,还是对林羌翻过白眼的苗翎走上前,扶住林羌的胳膊,扭头面向闹事的人:“你有什么意见心平气和地说,我们这么大医院不可能不说理,要真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担,组团动手是什么意思啊!你们知不知道这种行为犯法啊!”
“哟哟来帮手了,你们说得好听啊,敢情现在在病床上遭罪的不是你老娘!”妇人瞪着眼珠子、噘着嘴。
秦艋闻信赶来,喘着气把外套搭在林羌身上,扭头对闹事的人说:“别逼我叫保安!”
精瘦男人在人群前走了一圈:“大伙儿都瞧见了吧?狐狼一窝的!今天你们看热闹,明天被看热闹的就是你们!”
妇人攥着一把化验单:“别说我们冤枉他们,这些单子都是证据!”
林羌一直没说话,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大,这才拨开秦艋,拿出手机播放她抢救的视频。
精瘦男人和妇人顿时卡壳,同行的人当即看向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十分生动。
他们看见了,群众也看见了,林羌就说话了:“你报警吧,直接上法院,就告我谋财害命,我等传票。”
闹事的懵了,围观的散了,秦艋、苗翎瞠目结舌。
林羌拉了拉秦艋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说:“洗干净还你。”随后没事人一样走向综合楼。
等电梯时,林羌清理身上的脏东西,刚低头,一双手颤抖着递来一块皱皱巴巴的卫生纸。
她看向手的主人,一个老头,貌似是哪地的农民,满脸沟壑,灯下照得他皮肤黑亮,干瘦矮小的特征也无所遁形。
她接过来,道谢。
老头一口方言,声音发散:“我不闹,能给我孩儿手术不?”
林羌攥着卫生纸,一时哑口。
老头并不为难人,没有得到回应就走了,弓形躯体一身土,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电梯到了,林羌没上。
电梯门自动关上,她身上的馊味儿钻入鼻孔,老头也离开半天,她才又摁了电梯,到值班室拿衣服,借职工宿舍洗澡。
热水放了很久,她衣服还没脱,坐在洗手池前的塑料凳子,热气很快把她吞没。
她伸手擦擦洗手池上方的镜子,看着打绺的头发,无神的眼,脖子上沾了黑乎乎的油渣,衣襟上腐烂成臭泥的菜叶……
真可怜啊,值得一张自拍照传到朋友圈。
她胳膊有伤,行动不便,洗完澡、穿好衣服出了一身的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她没洗干净,隐约还能闻到馊味儿,却也没返工,反正有没有的闻着闻着也就习惯了。
回到科室,交班,写病历,护士帮忙买了晚饭,顺便对她不久前遭遇的事予以安慰。
林羌饭还没吃完,接到呼吸科电话,有一个病人胸痛,呼吸困难,呼吸机都上了也没反应,她赶过去,发现嘴唇发绀,呼吸频率增快,左下肢水肿,肺部有杂音,怀疑是肺栓塞,挂急诊做cta,果然是。
病人家属比较谨慎,连夜去上级医院了。
八点半时,林羌去病房看到了一个白班交班时特别强调的病人,告知护士记录血压。之后又跑了一趟急诊留观,看了一个背痛的醉汉。再回到值班室,盒饭早凉透了。
但她还是吃完了。
接到简宋电话时快十二点了,她第一反应是他看到了她朋友圈那张惨兮兮的照片,但她早把他删了,而且那张照片仅靳凡可见。
那就是她周围有他的眼线。
她走出医院,一眼看到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习惯站在车外等待。
简宋一眼锁定她的身影,立刻上前,紧张地问:“有没有伤到?这个病人的问题没解决之前我接你上下班。我也给你找了律师,等你休息我带你见见……”
大概是匆匆赶来,他的眼镜都没来得及摘,拉着林羌的手,有好多话说,说到一半,又好像抵不住心疼的程度,把她搂进怀里:“别怕。”
林羌突然被他抱住,也突然被一束远光灯刺到,眯眼看去,有辆车从院门口调了头,是她昨晚上过的那辆跑车。
靳凡的车。
第六章
癸县十二点人少车也不多,突然到医院门口掉头的跑车更是新鲜,但林羌反应平淡,只是目送他绝尘而去。
简宋察觉到她心不在焉,放开她,微低头寻她的眼睛:“怎么了?”
林羌收回眼来,双手抄进白大褂的兜里:“监视别人挺没意思的,你觉得呢简教授。”
简宋也不否认:“嗯,但我不会改。”
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