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这么远,一来一回的工夫,他们早就把事儿做熟了。
这福星的名声担着就先担着吧,回头犯个不大不小的错,把官位往下降一降就是了。
只要往上走,就免不了招人忌惮,如今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去叫叶三明过来,”她领的差事是金缕记的差事,还是先把这事儿办好再说。
玉格这边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开店建厂的事情,但四阿哥那边却很快就遇到了难题,而且是一大堆的难题。
先是粮食不够了,而新的粮食还没有运到,所以粥熬得更稀了,紧接着就有百姓闹事,有那不是灾民的来冒领灾民的粥喝,到底是灾民与否,又是很难分辨的,于是有很多灾民领不到粥,下雨之后,死的灾民竟然更多了。
再有四阿哥想从附近的县城调用粮食过来,但命令执行得极为艰难,再然后四阿哥想要走商家的路子,先买一些过来用着,但但凡运到常山和台州两地的粮食,还不等完全落地,就会被江浙的富户用各种法子买去至少一半,就是买着了,这粮食也能在路上莫名其妙的‘折损’了,而这么艰难运到的粮食,质量也极其堪忧,还有用沙石掺杂其中。
并且银子也不是全然充足的,水易生疫,又是大旱之后的大雨,又死了那么多人,疫情得防备起来,而药也是要银子的。
眼瞅着四阿哥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玉格也顾不上帮他想法子,因为她自个儿也遇到了麻烦,她竟然调用不动金缕记的银子了。
第182章 、钱和粮
张满仓不忿道:“七爷才离开多久,他们就做这样的动作,这是不想让七爷把金缕记分厂建起来,还是不想雍亲王能顺利赈灾?”
玉格抬眸看了他一眼,自然是两者兼而有之,甚至后一个更加重要。
毕竟金缕记的银子送过来,谁知道她是用来建厂,还是挪给四阿哥用了。
不过,两个人遇到的问题说到底,就是钱和粮两个字。
而这两样,“不能只等着京城送过来。”
她如今身在江浙,对于京城的金缕记鞭长莫及,就算他们那处把银子批了送了,路上也多的是法子送不到,或是极慢的送到她手里,四阿哥那处就是前车之鉴。
得想别的法子。
玉格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去寻四阿哥一块儿想办法。
有事儿不能她一个人担着。
四阿哥此时正在城门处视察灾民和施粥的情况。
城门处的人虽然很多,但整个大背景却是萧寥而灰暗的,百姓们或是三三两两的瘫坐在阴影处,或是顶着秋老虎在长长的领粥队伍里缓慢前行,皆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说话,双目无神的呆坐着、佝偻着身形呆站着,一脸麻木,浑浑噩噩。
玉格在张满仓和长庚、以及几个衙役的护卫下经过一众灾民去寻四阿哥,看到这一幕幕并没有多少可怜不忍的情绪,反而是深深的无力,和、悲哀。
他们人还活着,但精神上大概是已经死了,安分、老实、规矩、没有思想的守着朝廷的粥棚,等着一日一碗清得能照人的稀粥,就这么勉强吊着口气活着。
他们还不如那些个乱民有生命力,可是他们才是良民,可是他们信奉的朝廷和皇上……
八月下旬,她有一回进宫回事,出来的时候和玉柱聊了几句,玉柱和她说了一件事儿。
说江浙大旱,百官催着皇上求雨,皇上心烦得很。
说他自个儿一日才吃两顿饭,当年出兵塞外的时候,一日只吃一餐,可这些个汉人,一日居然要吃三顿饭,如果汉人能和他们满人一样,一日的粮食便能管两日的饱,就不会每次遇到灾情就要朝廷赈济了。1
玉柱是当乐子说给她听的,并且问她,她见的汉人多,尤其是红福记里的工人,好些就是原先南边来的难民,问她,他们真吃得那么多吗。
玉柱的话,连着康熙的话,叫玉格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是,康熙每日是只吃两餐,可两餐的前后皆有“点”,早点、午点、晚点、宵夜,把这些算上,他一天足有六七顿之多,并且份量充足,肉类充足,几乎是应有尽有。2
而汉人的三餐里头,能有一餐能捞出干饭就好得很了。
康熙的话,何尝不是另一种何不食肉糜。
这就是他们信奉的朝廷、信奉的皇上。
玉格重重的叹了口气。
其后的张满仓和衙役等人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对,毕竟看到百姓们如此惨状,就是个贪官佞臣装也得装出一副悲悯沉重的模样,何况是一向心善爱民的玉大人。
玉格一行人寻到四阿哥的时候,他正带着人查看患病的灾民的情况,遇到状况不好的,也根本不探查究竟是什么病,就从大桶里舀一碗汤药先灌下去。
玉格往药桶里看了一眼,颜色也很有些淡了,这还是四阿哥亲自领着的人,这一桶药必定是今日所有药里最浓的一桶了,可也不过如此。
人命就是这么贱。
玉格看着烂泥一样瘫软无力的躺在地上,被士兵捏着嘴灌药的神志模糊不清的灾民,倏地又有些心酸。
老实本分和遵守规则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在大环境、大规矩错的情况下,老实本分和遵守规则就意味着悲哀。
并且这样的悲哀还要持续很久,且能这么苟延残喘的活下去还需要一定的幸运。
赈济灾民,不是只在有灾情这段时日里放粮施粥就行的,百姓家里没有余粮也没有余财,所以至少也要等到明年丰收,他们才能缓过劲儿来,其间若是遇到一个贪官,欺上瞒下,要他们补上今年的田租赋税,那他们明年后年也真没法儿活了。
毕竟现行规则下的选官,对于道德的要求太低了。
玉格低敛着眉眼越想越远。
四阿哥回头,便见玉格面色悲戚,纤细密长的睫毛微微覆下遮住眼眸,忽而轻轻的颤着,透露出一种纤弱而柔婉的情态。
真有些神女悲天悯人的柔情模样了。
四阿哥转了转扳指,移开视线,错目间扫到她沾染了不少尘土的皂鞋,她的脚可真小,不适合穿这样粗糙简陋的皂鞋,更不应沾染上这些灰尘,应该着绸袜穿绣鞋,好好的呵护起来才是,用什么颜色最好呢。
意识到自个儿在想什么,四阿哥捏着扳指的手微微一紧,片刻又自然的松开,只淡声道:“你怎么过来了,寻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