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她不想坐车,只是一来坐车走得慢,时候对不上,皇上的恩典慢待也是罪过;二来满人重骑射,又是围场这么个地方,她要是敢坐着马车慢悠悠的来,立马恩典就能换成一顿板子。
但这也不是没有好处,就、更方便诉苦要假期了吧。
玉格到了木兰围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面见康熙,在见到康熙的那一瞬间,康熙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露全,玉格的泪珠子先落了下来,一边给康熙请安,一边带着哭腔,以一副终于见到亲人终于得救的表情看着康熙,动作极大的跪倒在地。
“奴才玉格给皇上请安。”
一个头磕完,抬起头,两眼汪着泪,紧抿着唇,一副我受了大罪我委屈的表情,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康熙瞧得愣了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开,指着她对身旁的人道:“瞧瞧,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是叫他来领罚的呢。”
两侧站着的阿哥大臣们都笑了起来,一直表情阴郁的太子也应景的勾了勾唇。
康熙在龙椅上把身子歪好,抬了抬下巴,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说吧,怎么了?”
玉格又磕了一个头,一副有人撑腰了的小人姿态,极直白的告起了状,“回皇上的话,雍亲王让奴才赈灾,四县的百姓,您不知道,那固安县的大太阳晒得,比乾清宫外头的太阳还毒!”
康熙笑了一声,“怎么,心疼银子了?”
玉格摇头道:“回皇上的话,银子的事儿都是小事儿,就是雍亲王他不给奴才人手,可把奴才累坏了,奴才好不容易从雍亲王和八贝勒的手里借到四个侍卫,又从亲戚朋友里忽悠、不,动员了几个,可那是好几万灾民,皇上,那是好几万灾民啊,四个县的人,这点儿人手哪里够用,皇上啊,奴才这三个多月就没休息过一日,没睡过一个圂囵睡,这要是在京城,在皇上您身边,奴才都该休沐十日了,最少十日!皇上啊,奴才受大罪了啊皇上!”
康熙笑着挑起眉头,没有一点儿要给她做主的意思,反而慢吞吞道:“哦,让你去赈灾,是朕的意思。”
啊?
玉格瞪大眼睛抬头看向他,脸上的震惊和信念崩塌谁都瞧得出来,几个年轻的阿哥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玉格沮丧的垂下脑袋。
康熙道:“把折子呈上来朕瞧瞧。”
“嗻。”玉格没什么精气神的应了嗻,低着头把折子和账本一起交给旁边的内侍。
康熙打开折子扫了一眼,不讲究什么格式规矩不说,还大半都是诉苦的话,康熙把折子丢到一边,打开了账本子,直接翻到最后,两万三千八百四十两银子,竟然还不到两万五千两。
康熙合上账本子,却没有放开,这账不用查,总归没花户部一文钱,不过这账很有细看的价值,看看她是怎么赈灾的,再比对比对前头那些负责赈济的大臣,到底把银子都花到了哪儿去。
康熙瞧着玉格道:“朕看你也做得下来,做得不错。”
“奴才谢皇上夸奖。”依旧是没什么力气的声音。
康熙皱了皱眉,慢声道:“你这差事做的很不错,比好些满腹经纶的大臣还强得多,朕看你开场馆,做这玉米迷宫,一应事情都极有章法,怎么这书就是读不下来。”
玉格大约以为皇上又生了要让她读书的心思,一脸惊恐的连忙摆手道:“回皇上的话,这可不一样,这读书哪能和做生意比!”
几个年轻的阿哥皆笑着转头看向他们兄弟中读书最多,交好文人最多,也一直负责修书的三阿哥。
三阿哥笑着摇了摇头,他不在意她这个说法,虽然她表达得不好,不过他知道她是说读书没有做生意好玩的意思。
这很正常,能从书里读出趣味来的才是凤毛麟角。
果然,玉格接着道:“皇上,这做生意吧,就想法子挣钱就好了,奴才只管想主意,想了主意后辛苦一阵子,或是不用辛苦,只等奴才的姐姐们接过手去,奴才就能一直有银子用,这事情总看得到尽头。”
“可读书,这书吧,这四书五经吧,读完了《论语》还有孟语,还有别的这样语那样语,它就没有个尽头。”玉格说得苦大仇深,深恶而不能痛绝之。
和玉格同龄的十六阿哥没忍住笑出了声,当下握拳轻咳的一声,道:“那叫学无止境。”
“对,学无止境,”眼瞅着玉格还要再说,康熙揉着眉心抬了抬手,打断她的歪理邪说。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嗻。”玉格语气轻快的应道。
康熙没什么好气的斜睨着她,挥挥手,若打发苍蝇一般,让她赶紧下去。
玉格利索的退下了。
总算能好好的歇一日。
玉格这次过来,有张满仓和长根跟着她,比从前要轻松许多,至少她面圣出来后,两人已经问到了安排给她的帐篷,也给她准备好了沐浴的水,然后一个守在帐篷外候着她,一个去给她张罗饭食。
玉格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又吃了饭漱了口,便打发两人也去吃饭休息,自个儿躺到床上一仰头便睡沉了。
只是,感觉也没睡多大会儿,玉格又被叫了起来。
“少爷,太子爷请您过去。”
玉格的眉头皱紧,眼底浮起浓浓的厌倦和不耐烦,然而,那是太子爷,太子爷从废黜再立后,脾气就有些不大好,去年年底的讬合齐会饮结党案后,听说更是变了性情,怠慢不得。
玉格强压下脾气和疲惫,重新换了身衣服,跟在太子爷派来传唤的人身后去见太子爷,出了帐篷才发现,天色原来已经落黑了。
到了太子的帐篷里头,太子正一个人坐着喝闷酒,身边没有兄弟友人,也没有内侍随从,只瞧见太子的身后挂着一副字,玉格辨不清写的什么,不过那字迹游云惊龙、铁画银钩,极有气势。
上头印着太子的印信,是太子的墨宝。
玉格中规中矩的给太子请了安,“奴才玉格给太子爷请安。”
如今的太子颓唐抑郁,带着几分醉意,矛盾的想要自暴自弃又有强烈的不甘之心,叫如今虽然年近四十但养尊处优的人的脸上也多了些沧桑。
但即便如此,玉格看到那字,再看他,便又想起了,最初见他时,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是最英俊端庄,也是气度最雍容华贵的一个。
唉,沧海桑田,世事多变。
“嗯,”太子点了点头,阴郁的仰头喝了一杯酒,示意她起来说话,“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