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过是场政治婚姻,却俨然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皇祖母外, 与她关系最深的一个人了。
一个毫无血脉, 毫无感情, 却注定纠葛最深的一人。
约莫在二十余日前, 皇祖母身子骨渐渐有恶化的趋向,其实早在三年前她感染了天花后,皇祖母的身子便已渐渐不如从前那么好了, 太医说肝肺有损, 太后年时已高, 怕已无治愈的可能, 只能靠些个珍贵药材或者补品吊着。
安阳一心扑在太后身边侍疾,这两年几乎鲜少在外露面。
直到前些日子算到了顾无忧将要回京述职的大概日子后,太后便毫不留情的提前将安阳“赶”出了宫,想要将她打发回顾家。
安阳知道皇祖母一心想要将她安置妥当,安阳也不想皇祖母为她分心。
然而,安阳自有安阳的骄傲。
她一向被溺爱惯了,轻易向旁人低不了头。
哪怕那人是她的夫君。
“顾青山,皇祖母方才瞧着气色是不是极好?”
然而,此时此刻,在她最无助,最茫然的时候,看到这个人,看到这张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时,她竟跟抓住了根浮木似的,想要紧紧抓住他。
安阳一脸希冀的朝他发问着。
她此时的双眼通红,里头还弥漫着一层雾气。
双眼湿漉漉的,里头一片清澈见底。
看向他的眼神,那样的专注,那样的干净。
顾青山。
她直呼他的大名。
一个旁人轻易不能称呼的名讳。
顾青山给她拭脸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他定定的看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嗯。”
并不见任何敷衍之色,语气多顺着她,倒是少见的有些温和。
说着,继续卷着帕子往她左眼下蹭了蹭,却擦拭了好几遍,依然没能擦拭干净,忽而顾青山定睛一看,原是一枚小小的痣,极小,颜色极淡,左眼下方,令人轻易无法察觉。
顾青山想用指腹去抚,又一时止住了。
安阳知道顾青山是个说一不二之人,见他点头,顿时又连连急忙追问道:“那……那皇祖母是不是可以活到一百岁?”
安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语气里难得有些幼稚。
顾青山再次看着她,抿嘴“嗯”了一声,并再次点了点头。
安阳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仿佛立马就被他给说服了似的,她真的就相信了,瞬间,转忧为喜,破涕而笑,道:“我也觉得,皇祖母真的可以长命百岁呢。”
安阳笑了起来,笑得两眼弯弯。
顾青山在她天真清澈的双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只将唇再度微微一抿,片刻后,也随之将唇一勾,随即忽而朝着安阳重新探出一只手,道:“好了,都出来大半日了,走罢,该……回家了。”
顾青山看着安阳低低的说着。
安阳冷不丁听到“回家“二字时,神色似顿了一下,又看着伸到她眼前的这只手掌,又大又厚,是她的两个那么大,顿了顿,只缓缓将她的手置于他的掌心,两眼弯弯道:“好。”
顾青山便顺手牵着安阳缓缓站了起来,片刻后,夫妻二人朝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并肩缓缓离去。
身后紫黛和绿云见状惊诧之余,却彻底松了一口气。
二人对视了一眼,立马远远跟了上去。
话说刚出兴庆宫的大殿,便远远见宫殿外有人静静候着,像是在等人,对方约莫十五六岁,一身清瘦,一身黑衣,面庞白皙到近乎透明,眉眼浓烈,眼神却极淡,给人一种疏离寡言淡漠的气息。
原本定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看到安阳出来,立马往前迎了两步。
“彦哥儿?”
安阳看到三皇子赫连彦,人已从方才恍惚的思绪中慢慢缓过神来,几步走了过去,道:“你怎会在此?为何不进去?”
赫连彦道:“听说你回宫了。”
话说间,看了安阳一眼,见她双眼微红,一时,眉间蹙起,扫了安阳身旁的顾青山一眼,顾青山行礼道:“三皇子。”
赫连彦朝着顾青山淡漠的点了下头,片刻后又反应了过来,许是源于太后的缘故,便又主动朝着顾青山唤了声:“姐夫。”
顾青山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赫连彦的视线已从他身上收了回,重新落到了安阳脸上,继续看着她的脸,没有说话。
三皇子身份低贱,相比大皇子生母端妃,二皇子赫连瑞和七公主赫连毓的生母万贵妃,三皇子的生母不过一卑贱宫女,后又在三皇子出生当日生母难产而亡,三皇子的身世使得陛下蒙羞,故而遭了陛下厌弃。
一个不受宠,又身份卑贱的皇子,日子过得怕是比不得一个得宠的太监,故而赫连彦在宫中的处境颇为艰难,也养成了一副生人勿近、甚至略有些阴郁的性情。
安阳因受太后宠爱,又因与他有相同的身世,便在生活中偶尔照拂于他,在整个皇宫里,三皇子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除了一个安阳郡主。
“太后可还好?”
赫连彦见安阳双眼通红,便随口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