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氏也希望两个儿子能被国公爷器重,催着身边的大孙女,“去东厅打听打听情形。”
郑氏的大女儿秋秋今年五岁,穿着一身喜庆的锦红对襟棉袄,双颊红彤彤跟对苹果似的,得了这话,搁下手中的果子,在身上扑了扑灰,撒丫似的往东厅跑,郑氏见女儿刚换的新裳弄脏了一阵头疼,又担心女儿摔着了,连忙唤道,
“慢些,慢些,你就是这般莽撞,若再摔着了如何是好?”
秋秋跑到隔扇处扭头笑嘻嘻朝郑氏做了个鬼脸,一眨眼消失在珠帘后。
郑氏长长叹着气,徐氏笑问她,“小孩子跑跑闹闹很寻常,你为何这般焦心?”
郑氏身心疲惫道,“大伯母有所不知,秋秋五日前刚摔了一跤,膝盖都磕青了,别看是个姑娘家,脚上手上就没干净的时候,侄媳妇是日日悬心。”
徐氏慈眉善目地颔首,“你的心情我明白,我刚当娘那会儿也是这般,瓒哥儿与璟哥儿不是打架,便是在院子里翻滚,我就恨不得时时跟着,与你一般,没个歇停的时候,后来总之不是破皮便是磕出一条口子,我见多不怪,渐渐也丢开了,孩子都是磕磕碰碰长大的,你得放宽些心。”
东厅这边,除燕翎外,长房的三位少爷都在,二少爷燕瓒极擅丹青,这会儿正在替国公爷题的一首赏雪诗配图,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幅苍山雪景图来,他一身竹青的长袍,腰间系着一块和田沁玉,生得又俊秀,极有文人的气质。
三少爷燕璟则站得远远的,与二房二少爷燕瑀挤在一处,燕瑀也是个游手好闲的,平日唯燕璟马首是瞻,二人每每遇见这等场合,就恨不得往角落里挤当自己不存在。
二房大爷燕琸自弟弟燕琉葬礼回京,再也没离开过,眼瞅着母亲鬓发如霜,打算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他比燕翎还要年长数岁,在同辈中年龄最大,颌下留着一小撮胡子,负手立在国公爷身后,颇有一副长兄的稳重风范。
三老爷带着长子燕珂与幼子燕珞过来凑热闹,燕珂与燕翎同龄,平日里不苟言笑,比燕翎话还少,反倒是弟弟燕珞是个人精,先父亲与兄长迈入厅中,这一下便凑在国公爷跟前,替他老人家研墨,
“侄儿最喜欢大伯的书法,气势雄浑,男儿就当跟大伯这般经天纬地,叱咤沙场。”
国公爷朗朗大笑,揉了揉他后脑勺,“珞哥儿是打算从军?”
燕珞嬉皮笑脸望他,
“侄儿肚子里这点笔墨别污了考官们的眼,若能去边关历练历练,也是造化。”
国公爷看着他那一身细皮嫩肉,瘦胳膊瘦腿的,兀自叹了一声,“你这身子骨不够健硕,既是想从军,平日清晨就得起来习武,燕翎自七岁从皇宫回来,日日都是跟着我蹲马步,你若有心,就得准备着。”
燕珞哪里是真想去边关,无非就是讨国公爷欢心罢了,卖乖道,“得,侄儿听大伯的,每日练成几轮。”
三老爷见少子满嘴跑风,将他拧开,“你别碍事。”卷起袖口亲自替国公爷研磨。
国公爷看着弟弟,脸色便沉了几分,不恁道,“这么多晚辈在场,哪里轮到你来动手...”
话落,二房的燕瑀脑中灵光一闪,麻溜凑了过去,“我来我来,我爹在世时,日日都是我给他老人家研墨,这事我最在行...”
国公爷想起已逝的二弟,最是老实巴交一人,心中一痛,连带看着燕瑀神色也软了几分,“你小子若能长进一些,你爹爹在天之灵也该安息。”
燕瑀讪讪笑着不敢接话,乐呵呵地研墨,心里想赶在国公爷检查功课之前捞一活计,待会也少捱两句骂,他刚刚冲过来速度太快,把燕璟挤去了一边,燕璟见自个儿被抛弃了,气得狠狠瞪燕瑀一眼,燕瑀暗暗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哪管他死活。
燕璟双手抱臂凉凉看着他,真当他没预备么,每年除夕这一关最是难熬,吃了这么多年亏,今年也学乖了,早早就寻友人讨了一句对联,这会儿大大方方来到旁边的长几,从弟弟燕珺手中夺来一只狼毫,
“来,让哥哥写一幅对联给你瞧瞧。”
燕璟字写得丑,四少爷燕珺平日也不太看得过眼,嫌弃地哼了一声,将自个儿写得对联收起来,来到国公爷这边等着父亲评阅。
燕瑀注意到这一幕,还真就傻眼了,难道今年又得他垫底,还别说,他研墨极有一套,墨汁又浓又匀,下笔也很细腻,国公爷抬笔一气呵成写就一硕大的“虎”字,这个虎字龙飞凤舞,状似猛虎下山,颇有雷霆万钧之势,众人拍案叫绝。
国公爷自个儿也很满意,抬了抬下颚吩咐邵峰,“挂去我书房。”
“别别别...”燕珞笑嘻嘻凑过来,将邵管家给拱开,双手就要去捧那幅墨宝,“大伯,给侄儿吧,侄儿挂在屋子里也好瞻仰。”
燕璟等人都啧啧嘴,不惜得瞧他。
三老爷抬手将他敲了几下,“滚开。”又笑融融与国公爷道,“往年兄长得了好字都要赐下来,今年这幅就归弟弟我吧。”
国公爷冷冷睨了他一眼,当着晚辈的话不好驳他面子,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扫了一眼没看到燕翎,眉头一皱,回身问邵峰,“翎儿呢?”
邵峰愣了一下,又急忙寻云旭,云旭听到这一声,从门口往内探进半个身来,挨着门口朝国公爷行了个礼,陪着笑道,“回国公爷的话,兵部给边关将士发放的冬衣出了点岔子,世子爷处置此事去了,还没回来。”
国公爷揉了揉酸胀的眼,神情便萧索了几分,也没了下笔的兴致,将毛笔搁在笔洗上,一旁的邵管家立即递上湿巾,国公爷净了手没说话。
燕翎长到今年二十一岁,没正儿八经在家里过过除夕,有的时候被皇太后带去宫里,有的时候宁愿回书房读书习字,他不喜欢热闹,直到长大后,从边关回来,能珍惜几分人间烟火,便偶尔陪坐一会儿,不过也就一会会,用了膳转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国公爷拦不住他。
原本以为今年娶了媳妇该不一样,不成想又被公务给耽搁了,国公爷心里很不痛快。
东厅内一时就安静下来,燕翎这毛病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敢说什么。
少顷,二房大爷燕琸率先打破了沉闷,“前几日就想寻翎哥儿喝酒,一直没得了机会,今夜无论如何要灌他。”
国公爷看了一眼燕琸,明白他现在的处境,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神情严肃了几分,“你的事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燕琸年纪不轻,外放潭州已满三年,趁着年后吏部单选的机会,也该给他在京城谋个职。
燕琸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只是神情也没那么放松,他回来才得知母亲曾得罪宁晏,气得不轻,今日过来吃团圆席又郑重与妻子和母亲交待过,在宁晏面前小意些。
三房的燕珞见二房的兄长得了国公爷允诺,趁着机会开了口,“大伯,侄儿今年十五了,读书不成,习武不就,您干脆寻个靠谱的活儿给侄儿干,侄儿也不求大富大贵,总归别闲在家里才好。”
三老爷看着激灵的小儿子,暗暗存了几分期待。
国公爷却冷笑了几声,捏着燕珞的耳郭揪了起来,“你跟我耍滑头,不是说要去边关吗?你字都不认识几个,能有什么活给你干?”
燕珞也不敢叫疼,苦哈哈垮着脸,“大伯果然不疼我,那我去求世子兄长。”
天色晦暗,云团一层压一层,雪花如毛绒一片片飘落,纷纷扬扬,衬着那天地万物仿佛静止了,远远地似有叠叠笑声传来,宁晏行到半路,察觉裙子在厨房沾了些油污,又回到明熙堂换了一身新裳。
她是新妇,第一年该要穿得明艳一些,换了鸳鸯红的缂丝通袖袄子,镶着一层兔毛的绒边,配了一条粉色的长裙,裙摆绣着牡丹花纹,喜庆又娇贵,披上新做的大羽红纱鹿皮斗篷,迎着细雪婆娑,便来到了荣宁堂。
灯芒四绽,十二盏八面琉璃宫灯悬在廊庑,寒风一掠,摇落一地斑驳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