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早,陈廷鉴便带着长子、三子出了门。
陈廷鉴坐在车里,陈伯宗、陈孝宗骑马,曾经的状元郎、探花郎虽然都到了三旬左右的年纪,却依然身形修长、容貌俊秀,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视线。
爷仨出了城门,一直行到十里地外,才在路边一座茶寮停了下来。
陈廷鉴下车,与两个儿子叫了一壶茶,同坐一桌。
爷仨都穿着常袍,只是容貌气度摆在那,茶寮伙计都直接喊官老爷了,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陈廷鉴面朝官路,偶尔摸摸长髯。
他沉默不语,脑袋里不定筹划着什么大事,陈伯宗、陈孝宗便也不交谈,只默默地陪着父亲。
日上三竿,进京方向的官路上忽然出现一辆马车,车夫赶车,另一侧的车辕上坐着一个双十年纪的随从。
随从一眼就注意到了茶寮里的陈廷鉴三人。
首辅大人的美髯天下闻名,随从连忙朝身后的车厢道:“大人,您看路边的茶寮。”
他话音刚落,车中的主人便道:“看见了,停过去吧。”
很快,这辆马车在茶寮前停下。
当何清贤露出他清瘦的布衣身影,陈廷鉴笑了,带着两个儿子迎了过去。
“二十余年不见,何兄风采依旧啊。”陈廷鉴看着刚刚站到地上的昔日好友道。
何清贤嗤了声,上下打量他一眼:“二十五年了,我已然成了个糟老头,还有什么风采,倒是首辅大人精神矍铄,若非养了这把人人皆知的美髯,我都不敢认。”
说着,他又看了看陈伯宗、陈孝宗兄弟俩。
兄弟俩齐齐行礼,一个端重内敛,一个风度翩翩。
陈廷鉴笑着给何清贤介绍:“这便是我的长子与三子,以后还请何兄费心多指教。”
何清贤:“一个状元一个探花,我可不敢班门弄斧,不是还有一位年纪轻轻便立了军功的驸马吗,怎么没一起带来?”
陈廷鉴笑容微敛。
陈伯宗解释道:“四弟今日有事,改日再叫他来拜见伯父。”
何清贤不置可否。
陈廷鉴指着茶桌道:“坐下来聊?”
何清贤:“天寒地冻的,赶紧进城吧。”
陈廷鉴就与他一起上了马车,何清贤的那辆。
陈伯宗兄弟俩继续骑马。
何清贤挑帘看看,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陈廷鉴:“以前离得远,你不了解他们,现在见到了,他们是有真才实学还是浪得虚名,你一试便知,总不该因为看我不顺眼,便冤枉两个孩子。”
何清贤:“我只知道,若我是内阁阁老,便是亲儿子有状元探花之才,为了避嫌,我也会请皇上只点他们做个普通进士,以免寒了天下学子之心。”
陈廷鉴:“论高风亮节,我不如你,可孩子们自己有出息,我也不屑做那沽名钓誉之事。”
何清贤:“此一时彼一时罢了,当年你我还在翰林院当差时,你何时敢出过风头?后来进了内阁,自然要扬眉吐气,恐怕再过几年,你们家老大也可以被人称一声小阁老了。”
陈廷鉴:“我在内阁一日,他便在大理寺一日,何兄大可放心。”
何清贤沉默。
陈廷鉴:“这次我请何兄进京,是希望何兄助我推行改革,还望何兄摒弃前嫌,与我同心同力。”
何清贤:“你那新政根本不行,既然叫我来,就该听我的!”
说完,何清贤打开放在脚边的一个箱子,取出厚厚一封奏折来:“这是我想推行的新政,你先看看,明日面圣我再交给皇上。”
陈廷鉴:……
第149章
陈廷鉴十九岁中状元, 同年榜眼,便是二十二岁的何清贤。
当年两人都算是寒门学子,纵使在春闱中得了风光, 短暂的风光后,却要一起面对与京城这富庶地的格格不入。
因此, 刚结交的那两年,陈廷鉴与何清贤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乃是一对儿形影不离的好友。
直到性情的不同让陈廷鉴结识的新友越来越多,何清贤则是得罪的人越来越多。
当何清贤被排挤到外放地方时,人微言轻的陈廷鉴也爱莫能助。
从那之后, 两人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为官之路, 陈廷鉴越升越高, 何清贤升升贬贬的, 更因为上书痛骂华阳的皇爷爷而差点被砍头。
可二十出头的年纪,是一个人最单纯最热血的时候, 那时结交下来的情谊, 也最为真挚。
所以, 尽管中间两人隔了二十五年都没有见过面,今日重逢, 只需要对个眼神, 便知道对方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旧友,该有的优点还在,不该有的毛病也一个都没少。
刚上马车时, 陈廷鉴、何清贤心里都是高兴的, 前者希望何清贤能够好好协助自己推行新政, 趁机在京城站稳脚跟, 别再外放了。后者则希望陈廷鉴能够接受他草拟出来的新政, 彻彻底底让这腐朽溃败的天下重新恢复太祖、成祖时的盛世,真正让百姓安定、朝廷清明。
只是,当何清贤拿出他那厚厚的奏折,当陈廷鉴飞快看过一遍,两人都笑不出来了,开始了一场声音越来越高的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