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啊?就这么直接打?”
“那还怎么?先给鱼摆个供?”
唐荼荼头回摸这东西,不大敢放,把手绢的两角攥成团塞进耳朵,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看大家端着火铳的姿势都寻常,个儿高的架在脖子上,从船舷上方往外射,个儿矮的就扎个马步,把铳头穿进舷洞里。
没见着统一的射击姿势,也没见有什么讲究。
晏少昰午觉没歇完,被甲板上的动静吵醒了,他来得迟,远远看见这边的架势就锁紧了眉。
一群军屯子弟,大约觉得人人都跟他们一样会玩火铳,填点药、点个火、炸出去噼啪听个响就完事——正儿八经的新兵练火铳都是端根木杆子练架势的,再拆解部件一个一个学,最后才练填药填弹,哪有一上来就摸真家伙的?
这根管子没有扳机,像小型的炮,用火药一瞬间的爆冲力把铁弹送出去。唐荼荼想明白原理,往药室里填了一半火药,用木杵捣了几下捣实,捏了一颗铁蛋丸塞进去,小心地点上火,瞄准海面。
等待的时间有点长,不知是她火信子太长了,还是药填少了,唐荼荼端着铳管如临大敌,却半天没听见响。
“嗵——!”
突地,一声比别人都壮实的砰响炸在她枪头,铁弹射出去的一瞬间,火铳就脱了手,后坐力推得唐荼荼往后趔趄了三步,一屁股坐地上。
铳口噌得窜出一道金红的火蛇,喷射出三米远,成了把喷火|枪,老大一团火在甲板上开着花乱转!
“哎哟嘛玩意儿呀这是?!”
“拿个蹦子怎么还带玩火的啊?”
“浇水,快浇水!灭了它!”
周围的军屯子弟们哎呀哇啦叫着,腿上功夫都利索,为了躲火原地蹦高的、窜上桅杆的、翻筋斗的,活生生变成了一场火舞杂技。
唐荼荼吓懵了,怕烧着人,软着腿爬起来去捡那把火铳。
火铳却被人飞起一脚踢到了船舷边,一盆冷水浇上去。
晏少昰提着她的后襟拎起来,冲着她面堂骂:“打仗的东西,也敢拿在手上玩!想学,跟这群纨绔子儿学?不知道去找我!”
唐荼荼全身都是软的,挂在他手上保持住个站样,这才想起来摸摸自己的脸和手。
晏少昰又喝一声:“没破相,一手灰,别摸了!”
“谁许你们玩火器的?凡私用火器者一件杖八十,各个都是营中尉将不成?”
“船官何在!官兵则例都吃进狗肚子里去了?”
他吼人,比炮声还炸耳,一声一声骂得周围一帮军屯子弟大气不敢喘。
“是我马虎了,哥……”公孙景逸战战兢兢要开口,被晏少昰一眼瞪得闭了气,赶紧把“哥”吞回去。
廿一已经用湿布裹起那把火铳拿过来查看,声调里含着点笑:“姑娘把药捣得太实了,头部太实,尾部松散,尾部的药没燃尽,才窜出了火条子。”
其实是姑娘阴差阳错,填出了另一种样式,名曰“突火|枪”,是以火气先将铁弹突出去伤人,后头又保持一段时间的喷火,在近战中威力颇大。虎贲营中有一项就是专门练这个的。
往火铳里填药可不像打大炮,炮弹多重、打多远,算出火药用量几两几,那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火铳这么个小件火器,填药全凭各人的手感,火药没烧尽,喷火那是常事。
只是这一群军屯子都是熟手,闭着眼睛都能把药填准分量,人家都没喷火,就姑娘前头的火喷了一丈远,惊得她脱了手。
廿一开口,晏少昰就有了数,却照样冷着脸,他成心吓她,最好一次吓怕了她。
“得亏没爆膛,不然把你手炸成筛子;要是把尾銎冲开,你这脸都要变成疤脸。”
唐荼荼:“知道了……”
她后怕的劲儿还没过去,在这么多人面前挨训,唐荼荼窘得头都抬不起来,手腕还在隐隐作疼,她蔫巴巴认错:“我以后不乱尝试了……”
晏少昰冷哼一声,换了把火铳塞她怀里:“你不是想学?索性一次学会,学透,省得以后还做这蠢事。”
第300章
“火铳准头极差,虽填满药能射八十步远,但它不像弓箭,指哪打哪。这一枚弹球里铁壳裹着碎铁屑,分量不匀,是以飞不成直线,距离远了,能不能伤敌全凭运气。”
“北地的军营里没有专门的火铳兵,几十年前,骑兵还会人人配一把,用火铳扰乱敌骑阵型。可马上瞄准更不容易,敌骑瞬息即至眼前,而火铳填药、填弹,打一发需数二十数……二十、秒?”
晏少昰顿了顿。
他在唐荼荼惊喜的眼神里,知道自己没讲错,接着道:“填弹太慢,不堪大用。后来工部造出了连发弩,大炮也一年比一年威风,火铳就被扔出了陆战。”
“直至六年前,交趾郡王(越南王)叛乱,又霸了琼州岛。咱们的海将久攻不下,那潮湿地方,大炮常常哑火,弓箭也因风向受阻,只得起用火铳——这东西瞄人不行,唯有一条好,只要咱们的船够高,以上攻下,专攻敌船与水兵防御薄弱之处,百发可中八十,不受风与水汽所阻——各地军械作坊就又拣了起来,重制了五花八门的火铳,钻研海战。”
……
简而言之,准头不好、阵仗大,是个方便携带、但操作流程繁琐的中程武器,遇敌需要有足够的准备时间才行。
二殿下讲学,像国子监夫子给三岁小儿讲课,把这东西的发展简史、优缺点,乃至铳管上每一个部件的用处,全掰开了揉碎了讲。
他刚训完人,板着张脸,声色却清亮,戴着张面具也是相貌堂堂的。
周围有不会使火铳的姑娘好奇地围过来,漂漂亮亮站定,才糯糯地喊了声:“公子也教教我……”
晏少昰厉眼一瞪:“火铳对人,营棍三十。收回去!”
唐荼荼:“……”
姑娘颤巍巍地跑了。
唐荼荼鬼使神差地暗爽了一下,憋住笑:“像我这样把枪头朝地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