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听得直笑。
她不信二哥会有那样的少年意气,可在“二哥去求灯”和“叁鹰说假话”之间权衡一下,唐荼荼自然更信前者。
她伸手摸摸冰凉的灯骨,没分辨出来是玉还是琉璃,刚从冰天雪地里送过来,凉得像在摸冰,捱冻也快乐。
叁鹰扯幌子眼也不眨:“早该在元宵节当天就送过来了,出通州时下雪耽误了工夫,万幸在姑娘生辰这天赶上了。姑娘快看看灯芯坏了没有?弯了折了都能修修。”
唐荼荼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摆摆手,笑得声音都发不圆乎了:“你们出去嘛,我自己看。”
芙兰:“行行行,您自个儿看。看完吹熄了啊,小心夜里走水。”
唐荼荼连催带撵地把两人关出了门,洗干净手,从底座摸进去把灯芯点上,又吹熄屋里的烛火。四下黑暗,只有这一片莹莹的暖光亮着。
她小心翼翼转动轴骨。
这大概是走马灯的一种,里头的画轴也颇有放映机画带的妙处,一圈圈画带同样是皮影做法,以精妙的雕工成就了一幅连环画。淡黄色的皮子作底,点点淡彩染了颜色。
画的是两个人,一个穿袍,一个穿裙,有时同路,有时分开,行行复行行,冬春秋夏转了个四季,终于在满山桃花盛开时并上了肩。
转到画轴越来越薄时,她转出来一行小字,清晰地映在灯纱上。
——莫愁前路无知己。
唐荼荼忽的屏住呼吸,手指发软地转出下一句。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别时不谓行当久,赠予庭梧载鹤鸣。
转轴转到了头,再转不出来了。
嗐,欺负我不会读诗……
前两句的意思她懂,后两句意思高妙了点。上了将近二十年学唯独不念诗的小文盲重新点起蜡烛,抱着一厚本说文解字,按着部首翻找,连查带猜。
别时,分别的时候;不谓,不料,没想到。
庭梧,没查到;鹤,就是鹤……
她查着查着,忽然趴倒在自己胳膊肘里,咣咣抵着胳膊肘撞了两下,笑得腮帮子都酸了。
——我明明都看不懂,我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第248章
这日一早,几位老大夫去了后院坐诊,又一遍望闻问切走完之后,几个老大夫终于变了脸色。
病人每三日诊一回,依照每个病人的表征,稍微调一调药方。打从初九,第一波病人住进印坊就开始用药了,杜仲把病人按舍间分成了十组,五种汤药、两种外洗剂交叉着用。
九日后再看,不同的药方疗效已经显出差别了。
三样古经方中,除了一个小柴胡汤疗效不错,病人眼里的红血丝慢慢退了。剩下两个祛内火的方子喝了九天,病人照旧是眼干眼痒、芝糊结得眼睛都睁不开,甚至血丝聚成了血点,白睛下一片清透的血色,看着瘆人。
而杜仲自己写的两个方子,全都疗效显著。
老大夫瞧他的药材配伍,扒着每一样药材琢磨也找不着古医方的影子,君臣佐使偏门,相使、相恶叫他们看得稀里糊涂。放任何一个经验老道的大夫眼里,都会觉得这是在瞎开方。
廖海与一群小医士等在一旁,瞧几个老大夫脸上都浮起尴尬恼火的神色,而小杜神医一声不吭地擦干净脉枕,收拾医箱站起来了。
廖海一个箭步窜上前,压着激动问:“如何如何了?是不是咱们赢了?”
杜仲一点头。
“喔呼——!”周围一片沸腾,一群半大孩子不知道顾忌前辈面子,高兴地直嚷嚷:“就说咱小神医出马,一个顶八!”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等回了家我就准备拜师礼去!”
杜仲眼里浮起一点笑:“你不上学了?”
“嗐,县学里的夫子医术还是我爷教出来的呢。师父你是不知道啊,咱县里头厉害的大夫都开医馆坐堂了,赚大钱,不厉害的大夫才当教书匠。”
杜仲一怔,想想确实是这个理。
京城国子监有专门的太医博士和助教开班授技,学生每季都有大考,成绩优异的学生可以入太医署,名列前茅的,还能破格拔擢进入太医院。精修医术、当太医博士,那是名利双收的好前程。
而县里头,百姓学什么技艺首先都是为了一口营生,坐堂大夫常常开五副草药就能赚一两纹银,教书匠每月月俸撑死了,也就是这个数了。
廖海突发奇想:“我看师父你平时也没什么事儿可忙,不如去我们学馆授课罢?您要是去了,良师首座的位子都得让给您!”
杜仲怔住。
我……当夫子?
他素来寡淡的脸上满是呆滞,被这个提议吓住了。唐荼荼笑盈盈一撞他肩膀:“小杜神医考虑考虑?我觉得是个好主意。”
“是啊,师父来当夫子吧!”
杜仲忙摆手:“我当不了。我出师不过半年,哪有能耐教得了你们?”
廖海:“您博闻强识,千百医书全在脑子里边装着,光这一条,教我们就绰绰有余了。何况您还会锯腿!这门奇术天下就您一人会!”
“不可不可。”
“杜仲啊杜仲。”唐荼荼凑近他幽幽呼唤:“你难道不想做开胸手术么?不想做开颅手术么?不想知道书里讲的心脏搭桥是什么样么?你得有助手有学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