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凛问:“你欲如何守粮?”
陆明睿松动松动手指,飞快移动沙盘上的算子:“辎重队伍太长,五百兵分散,支援总是赶不上,守不住的,该转守为攻才是。”
江凛:“之后两方互相消耗?五里路,够你们把两边三百粮车扫荡干净了。”
陆明睿展出一个明快的笑:“将军小瞧我,我想出来的怎会是如此蠢计——我想的是让粮车几车并排行,缩短队伍,前后也好回护。等敌人骑兵攻来时,我们射其马腿、马腹,叫他们有来无回。”
江凛啧了声,心说果然是豪奢贵族出身。
训练有素的战马起码得驯三年,一群好马,他说射就射。两个钟头的军演损失财物不可估量,那几位老将军又有新的罪名往他身上安了。
他心里腹诽,嘴上不说,落笔在纸上飞快算了算:“好计。战损比1:1.8,可胜。”
陆明睿这几日学会了小数,也知道战损比是什么意思了:己方用一个兵的牺牲,可以换走敌人将近两个兵。
这在战场上已经算是大捷了,可陆明睿瞬间心思一动。
以他的眼力看沙盘,只能想出制敌之法,估摸出此计的胜率有六七成,可断马腿甚至算不上计,任何一个经验老道的将军遇上骑兵都知道要先断马腿。
面前这少年,竟连敌我战损比都能算?
想到此,陆明睿忙折身一拜:“还望小将军不吝赐教。”
江凛把他拨乱的算子归于原位:“我拿棋盘与你讲。”
“在兵棋的纸面游戏上,有一样极重要的规则叫射击结果裁决。两枚算子对阵,如何确定先攻方的攻击有效——攻击结果一般分为歼灭、攻击无效、压制、失火、失动。”
“失火,意思是丧失火力,形如弓兵没了箭,火炮兵没了炮弹……失动,如骑兵断腿,攻城械丢了底轮,不能移动,但武器尚在手。”
“寻常的低等军官,作战意识会被眼界限制,他们会习惯性地打自己能啃得动的兵,弓克骑,骑克步,视兵种压制而出击。而统兵之将思路得反着来,敌军对我方威胁最大的是什么兵种,就要寻一切机会,乃至制造时机,去攻破这个兵种。”
……
陆明睿直听得双眼发亮。
他读过的兵书浩如烟海,毫不夸张地说,除了在传承千年的十大兵书中见识过这么系统的、完整的知识体系,后世再无这样条理分明的兵家道理了。
可十大兵书都是什么书?
孙、吴兵法,六韬、鬼谷,全是举世无双的著作。若兵家这几位祖宗愿意扒开棺材板儿爬起来,往书上再添一句半句,天下会有无数兵者跪在地上捧着这行字状若癫狂。
而后世兵书全是拾前人牙慧,强拆硬解,言之无物。
三十六计半数是杜撰;历朝战功赫赫的大将牌位摆满凌烟阁,少有几个善计善谋的;古今诗人吹破了天的八卦阵也只是死阵,一旦进入实战,结阵时得敌兵站地上不动,任你们呼啦啦绕半个时辰的圈,方能成阵。
“小将军说得好!”
陆明睿连连拊掌,直当这是坐在马车上郊游,马车外的打打杀杀全叫他抛之脑后了,催着身侧的小童提笔速记。
江凛无奈:“不必记,我说的尽是些废话,书里写得才详实。”
陆明睿和他那小童都不听他的,下笔如飞。
江凛只得接着道。
“若我主攻,我会让所有骑兵与弓手同骑,全去敌方粮车那儿搅合,我方只留辎重兵。”
陆明睿震惊:“那岂不是要将咱们的粮车拱手送人?”
江凛:“他们两次过来毁粮只带了骑兵,烧了粮车就跑,讲究速战速决。如此一来,断马腿的确是行之有效的办法,但未必要用到弓手——如果我方粮队只剩下运粮兵,我会取用鞭炮。”
“鞭炮?”
江凛点头:“每辆粮车上藏几把鞭,再盖上油布,一点痕迹都露不出来。等敌骑冲上来了,立刻燃鞭,四处噼里啪啦的响。如此一来,他们的战马受惊,乱跑一气,骑兵也就形如‘失动’。”
“而去了敌方辎重队偷袭的骑射手,遇到的威胁会是敌方的弓兵。他们的弓兵立定瞄准,一定比我方骑射的准头高,所以必须压制住这个威胁。”
陆明睿立刻恍然:“用石灰迷了他们的眼!此时正是东风,只要咱们的骑兵兜个圈子,绕到他们东路扬洒石灰,红营的弓箭手不能视物,再令骑射手冲杀,此局立解!”
“不错。敌方的弓兵观瞄没了准头,形同失了眼,这就算是被压制。”
江凛本想说用烟雾弹的,他甚至能背下烟雾弹的成分,可惜原料不易得,也得有擅火药的匠人潜心琢磨,研究成分配比,才能制得烟雾弹。
“如此一来,我方用鞭炮慑住了敌方的战马,在战斗中损失一部分粮车,却也让敌人行进速度最快的骑兵失动;而我方骑射手全歼敌人弓手和辎重兵,夺下了他们所有的粮车。”
“此时,即便敌方骑兵整顿好了,反打回去,也是无力回天了。”
第242章
二殿下是实诚人。今日设这三场军演,老将军们都揣着点好强的心思,他们是怀着挑剔的眼光,要验证兵棋有没有可取之处,看看地地道道学兵法的将军用计用策用经验,能不能胜过所谓的“数算”。
二殿下不,他不是为了考验人来的,他更像是一把尖刀,自个儿提刀往前军的胸膛当中刺进去,把将士们的缺点全坦坦荡荡地剖给江凛看,等着他找问题。
江凛有一套精准的计算公式,能清晰地判定出什么兵、做什么事是不及格的。
马车里的江凛定好战策,传话给副尉之后就不管了,只管在车上授课。
“你看红营将军选的兵种配置,是一百五十个骑兵,三百弓兵,还有五十个狼筅与勾矛。”
狼筅与勾矛是两种尖端如钩的武器,比枪短些,被攻击时一勾一扯,勾马缰是寻常事儿,劲大得甚至连马腿都能扯断,留人最好用。
“但他们攻只是攻,守只是守。红方将领只调配了一队骑兵来咱们这边侵扰,剩下四百个兵全干站着,不说替下疲劳的民兵,加快粮车的行进速度;也没从周围寻材料给粮车增加防御,这就是无用的行军。”
“兵棋的意义不是固化思路,而是保持对战局的敏锐,排列多种组合,寻求最佳路径。你们常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十个娴熟的数据兵扩宽思路,能排布出整个北境所有可能出现的战局来,这就是兵棋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