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上学念书、娶妻生孩、看病求医,都不至于花得倾家荡产,是以此地百姓赚得不多,花用起来倒并不抠门。集市上的大商小铺满满的都是人,这热闹是随着路边各种小吃的香气,扑面撞上来的。
有许多习俗,晏少昰都没见过。
路边有僧人施斋饭,就寻常的大米饭里和了些玉米粒,不管穷的富的、饱的饿的都要去讨一碗吃。
两街交汇的十字口人更多,几十人里三圈外三圈围着,争先恐后往中间挤。人手举根筷子,筷子前头穿一个大枣花糕,围着火炉烤花糕。
影卫上前问了问,说这都是保佑去百病的。
“二哥!这边儿走!”
他两人不拉手,也不挎胳膊,各走各的,晏少昰一个分神,唐荼荼就在老那头儿喊他了。
她站在一座两层高的坊楼前,四下围了一群人,全仰面望着高处,三五成群地打趣说话。
唐荼荼拉住了一个面善的妇人,笑盈盈问了什么。
晏少昰走近时,只听那妇人说:“这是撒吉,南边客商传过来的喜俗,撒吉撒吉,就是给人们撒吉祥嘛。”
“每条街上都有,撒的是什么酥糖啊、果脯啊,女人喜欢的绢花手绢,爷们喜欢的这呀那呀的小物件——各家铺子都会赠一点东西,像首饰铺还要洒银豆子哩!全拿巴掌大的吉袋包着,从坊楼顶上往下扔,接着多少、接着什么,全凭自己本事!”
旁边的路人笑吟吟扭身接了句:“小娘子仔细护好脑袋,可别被砸了脸。”
唐荼荼:“二哥快过来,咱们找个好位置看。”
她找了块上马石站上去,把二殿下一起拉上去,隔着半条街看热闹。几个影卫人高马大的站成一排,也不看热闹,乐颠颠瞧着殿下跟姑娘眉来眼去。
人多,场面太吵,两人凑得近,这个说一句,那个接一句,你一句我一句,你一眼我一眼的,那黏糊劲儿呐,哎呀没眼看。
等了不多时。
“出来喽,出来喽!”四下轰然一片笑声,只见坊楼上三位穿着戏服的大老爷,各拿着各的家伙什,踩着八方步踏上了楼梯。
戏服颜色鲜亮,人脸上油彩也涂得各有区分,饶是如此,唐荼荼也一个认不出。
好在周围全是爱嚷嚷的:“这是福禄寿星!三星高照!”
福星老爷爷笑呵呵地压了压手,底下百姓全静了声,亮着眼睛翘首以盼。
那三个老爷爷从身侧小仙童手里接过花篮,各个抓了一把吉袋,扬手往下洒,以京剧的戏腔唱着:“福禄寿,三星撒吉!”
像水点子迸进了油锅,底下轰然沸腾了,百姓全把竹篓、竹筐子、砂锅铁盆举得高高的,天下掉下来的吉袋噼里啪啦落进筐里。
福禄寿三星过后还不算完,后头又有灶王爷洒糖,送子观音娘娘、文曲星、武魁星,什么赤橙黄绿七仙女,八仙过海,屁股上挂着一条布狗的吕洞宾一步三趔趄,撒下来的全是油纸包的肉脯零食。
这边大姑娘小媳妇踮着脚蹦蹦跳跳,那边大老爷们挤作一团,前脚还在嗤之以鼻“俗人俗事”的书生,圪蹴在路边的老汉,也各有所求,全都哈哈笑着挤进人堆里去了。
唐荼荼被这样的热闹感染,脚尖站不住了。
她回头看看影卫们,这群十七八、没正经成人的少年训练有素,没一个因为这热闹心动的,乍看他们神情站姿闲适,其实各个都在警戒四周。
唐荼荼左右看看,有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看见了不少,扭头问二殿下:“我要是进去抢,不丢人吧?”
她顾忌自己年纪,总觉得套个小姑娘壳子,去抢这零碎东西招人笑话。
晏少昰笑了笑:“怎会。”
“那我进去了?”唐荼荼往路边放下两个铜板买了个竹篓,朝着人堆一猛子扎进去,乳燕入林一般。
“多看看脚下!别让人踩着!”
晏少昰两句话没说完,唐荼荼已经破开人群钻进去了。
末世来了多少年,爸爸去世了多少年,她就有多少年没有沉浸过这样的喜悦中了。
那些年,高兴的时候有,轻松的时候也有,但基地里没有这样的狂欢节,人们的快乐总是含蓄收敛的。
那时的年节不讲究扎堆,宿舍楼前会贴起“节约粮食,限制饮酒”的规诫语。
那时气候好差,各地总是有稀奇古怪的疫情爆发,过年也不推崇扎堆聚集,各单位各宿舍楼都要严守进出,冰冷的指纹门一开,人关在里边,隔开了年味。
偶尔和朋友偷偷开一罐果酒,两杯下肚,再喝不下第三杯了,心里会觉得不应该。外边天灾未停,基地墙上的军人还在认真执勤,这样的节庆是不应该享受的,放纵与享受都是有负罪感的。
而这满楼撒吉的神仙,满楼欢喜挥手的八仙,这地地道道的封建迷信,却把人拉进狂欢的气氛里去了。
有她开了这个头,影卫也忍不住纷纷侧目了。
晏少昰无奈:“想去就都进去玩罢,看着点姑娘。”
“好嘞!”
叁鹰和芙兰最先蹿进去了,连廿一都忍不住挪了挪脚,又严肃地站定。
晏少昰瞥他一眼:“你也去吧。”
殿下身上的人情味越来越满,廿一有点不自在:“奴才要是去了,一半的吉袋就全归我了。”
晏少昰大笑。
隔着人群,不管唐荼荼往哪儿跑,晏少昰始终盯紧她头上的小帽,防着她被挤倒。
倒也不用他叮嘱,影卫不忘本职,全隔着几步围护着她,万一摔倒了绊着了也能支援过去。
影卫各个人高体壮,使筐子跟玩儿似的,不用轻功,仗着身高胳膊长,光是举高筐子就能遮挡周围一片矮个子,没多久,惹得周围一片怒视,讪讪地把筐子挂手上了。
唐荼荼玩得忘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接了大半个竹筐的吉袋,直到双手举着竹筐都嫌累了,她才从人堆里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