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心里不安稳,听着外边呼啸的风声,辗转反侧。睡意刚来,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盏灯,飘飘悠悠引着她向不可知处。
她分不清自己是站在此时此刻此地,还是古往和后来的交汇口,仅仅做了个历史的见证人。
反复醒了好几回,再睡不着了,唐荼荼抱着被子爬起来,床头点满了灯,坐在床上给殿下写信。
【二哥啊,我睡不着了,给你写写信吧。今天天亮后,我要做一件大事……】
唐荼荼忽的顿住笔。
【哎,好像与我并不相干,我失哪门子眠啊。
不知殿下那里好不好,战场上伤亡多不多,王太医在军营里还适应吗?有没有做什么疑难手术?
哎,我这话问得无知了,战场上伤亡如何能不多呢。】
大概是夜色深沉,引得思维活跃,感情丰沛,唐荼荼想着想着就陷入到更深的忧愁里去了。
和平地方的一个截肢,都是这么难的事,战场上又有多少伤兵抱憾断气。
【要是不打仗就好了。】
她写:【要是我们有强悍的、远远比别国厉害的军武,叫别国不敢进犯,就不必打仗了吧?
咱们可从没打过主动侵略的战争,我们后世有一句话:中华民族的血液中没有侵略他人、称王称霸的基因。历史上民族最骄傲的时代,也就是八方来朝,百姓肚子里揣一股“嘿,咱是天|朝上国”的得意。
唉,我又想浅了,如此也是不妥的,要是各个边城都有先进的军武了,谁还乐意俯首呀?又会出现藩王割据,妄想改换江山。
防着外人,还得防着内讧。
“和平”好像是个悖论,边关安宁必得有强兵悍将,得有先进的军事武备。但有先进的军武就能防住敌国犯边吗?好像也不能……
你想啊,如果咱们造出更先进的火炮,敌国没有,他们会怎么办呢?一定想方设法偷来设计图纸,各国之间开启军备竞赛,你造小炮我造大炮,你造大炮我造坦克,你造坦克我造反坦榴弹炮……
一点点打开潘多拉魔盒。最后走向我们那个时代去,遍地焦土硝烟,生存环境坠到极危线,大家一切手拉手奔赴末日。
只要全球不统一,全宇宙不统一,永远存在假想敌。宇宙外还有千千万万个宇宙呢。
嘿,这你一定听不懂了,将来有机会我讲给你。】
“将来有机会”几个字透着不详,唐荼荼一笔抹了,留了个字形仍觉得不详。她换了张纸重新誊抄这页字。
【人性之恶,不知道源于哪儿,与时代好像没有关系。
我看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羡慕他们无拘无束,每天循着前一日的规律做事,不必勾心斗角。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一定想坐上我们的大马车,盼着荷包鼓鼓,小富即安。
但真搬进了城里的小富商家,盼着儿子好好念书做大官。
好好念书做了大官的青年,一定想尝尝当六部之首是什么滋味。
六部之首还盼着权倾天下,摸摸龙椅凉不凉手呢。
温饱、富足、安稳、和平,都限制不了贪婪与野心,再过一千年,世界迟早又会变成我们那个样。这真是让人难过的事情……】
她越说越远,再回头看,早已跑偏了,没一句在最初的心事上。
唐荼荼把信纸叠了三叠,压在枕头下。
要是二殿下在这儿就好了……此处没人听她的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她也不敢给别人讲。
这真是莫大的孤独。
唐荼荼呼啦吹灭蜡烛,盖上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不透风的蛹。
她束在这紧绷的被笼里,却想骑上马,迎着凛冽北风冲到边关,提两坛子酒闯进营帐里。
酒坛往桌上沉甸甸一放,吆喝一声:“哈,二哥,我来找你喝酒!”
那得是多美的事儿啊。
第203章
手术分两次做,先截溃烂更严重的右腿,再截左腿。
杜仲眉眼沉静:“我以金针试过,右腿主血脉中血滞难行,活血不多,还没结出血栓。坏在膝下,膝盖骨还是好的。先截这条腿,直接向上半寸断掉主血管便是。”
唐荼荼听杜仲思路清晰地说完,尽管她听不懂,只瞧杜仲胸有成竹,也知道他是有五成以上的把握了。
周围几双眼睛亮得发光,恨不得把杜仲每一字都背下来,奉为圭臬。
这是县学念书的几位医士,上回澡堂出事,他们就来帮过忙的。
县学不分少爷姑娘都能上,大夫里头也不乏女医,但学了疡医的多是少年。因为溃疡烂疮伤处不体面,又有久漏疮、花柳病这样的,医家顾虑多,一般不让姑娘家学这个。
几个少年人学医几年,还没正儿八经见过血。学馆里边要是谁长个痈肿疙瘩,都得赶紧跑学馆里,一群同窗比个石头剪刀布,争一个操刀的机会。
自衙门留下伤病号以来,这些医士三天两头往县衙跑,一听杜仲需要人手帮忙,提着医箱就奔来了。
每人被发了一身白大褂,一顶裹头发的大白帽,还有三双橡胶手套。那激动的劲儿,各个像手里捧了什么奇珍异宝。
杜仲一回头,皱着眉训人:“手套珍贵,这会儿戴上做什么?脏了还得拿药液浸洗。”
“好好!听师父的!”赶紧好好收起来。
唐荼荼瞧得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