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蹄铁磨损,换上之后需要习惯几天,让这双“新鞋”合上马脚,是以全军都耐心等着。
战前留家书是惯例了,不管将军还是小兵,会写字的、不会写字的,每逢大战前总要写上一封。
要是命好还能回来,留的就是平安家书;要是命不好,留的就是遗书,家人能留下几个字,好歹有个寄托。
晏少昰以前从没写过,出营帐前,身边几个影卫总是偷悄悄瞄他,一眼又一眼的。
隔了半晌,廿一问:“殿下没什么要寄的?”
“寄什么?”
晏少昰瞧他一眼,廿一咳了声,不说话了。
可他问了这一句,勾得晏少昰多多少少有那么点意动,出了帐篷迈出两步,又折回了大营。
廿一站边上给他研墨,看着殿下提了笔,写了个“见字如晤”。
盯着这四个字细瞧半天,晏少昰又落下笔,偏头问。
“你笑什么?”
廿一神情一凛:“卑职不敢。”
晏少昰横来一眼,眉目如刀:“你笑了,你气息变了。”
廿一绷不住了,他个平常不常笑的人,笑起来不大能协调五官,笑得嘴有点歪,连忙找了个借口,合上帐帘出去了。
晏少昰双手搭桥撑着下巴,斟酌好半天,把“见字如晤”四个字抹了。
第189章
——别后多日,你近况如何?
——第二批千里眼已至,备极工巧,晴天能望二十里。
——快要冬至了,渐入严寒,万请珍重。
晏少昰回头又去读了一遍,觉得“万请珍重”太过了,划掉这四字,改成了一句更热乎的,“新年新气象,年根你多买几身新衣,别抠那点银子”。
廿一在帐外站了半个时辰,听着里头又有团纸团子的动静,这侍卫头子无甚表情地想:第七份了。
半个时辰写了七八遍废稿,也不知道雕琢出了什么妙句。廿一本以为殿下只是写点关怀挂念的话,这下一百个确定了,殿下是正儿八经在写情信。
——离别仓促,有话未尽,留待以后说。
砚台里的墨从边缘干到里头,只剩一个圆芯了。
晏少昰忽然停了笔,平时就爱皱着的眉捋不直,灯下更显得苦大仇深的。
大抵是他不常写信,明明每一个字都仔细推敲过了,也没缺字少划的,可这么些字凑一张纸上,总觉得……
难堪。
晏少昰从复杂的心绪中扯出这么个词来,觉得再准确不过了。
好像信出了这道门,暗里就会有无数双眼睛剥开信封,恶意地窥伺,滑稽地揣度,嬉皮笑脸地谈论里边的每一句,指摘他每一个仔细推敲过的字,用字的每一条笔画作刀,破他的腹,剖他的心,啃噬他的骨血……
心事一写出来,就成了不被人珍重的东西。
他忽然有些恼,提声唤。
“廿一,取一套鲁班锁来。”
外边半天没动静,廿一隔着帘问:“……殿下说真的?”
鲁班锁,鲁班匠人改良了千年的锁,以繁复、多变、难解而闻名。军中有时会用于递送国书,防着两方使臣龃龉,路上损毁或篡改国书。
最新琢磨出来的一套鲁班锁是精铁做的,以八达扣榫卯法里外嵌套两重,组装好是个有棱有角的铁疙瘩。但凡是个脑子不够聪明的人,解一辈子也别想解开。里头能装下双手抱球那么大的东西。
廿一:“万一姑娘打不开……?”
晏少昰冷笑:“该她打不开。”
那缺心少肺的东西,走前叮嘱她“有事来信”,她竟“无事一字不写”!出门半个月了,没见天津那头送过来只言片语。
廿一从殿下八岁时跟上他的,等于陪殿下走过了一半的岁月,知道小主子是心里边别扭。
廿一闷笑两声,出去取鲁班锁。刚走出几步,看见传令兵背着信匣来了。
“殿下!天津的信来了!”
里头的脚步声几个大步蹿到了帐帘前,人却没出来,晏少昰双手攥了攥掌心,徐徐踱着步,又回了桌前坐下。
“进。”
传令兵亲自送进去,看见殿下捧着一本书,看得很是入神,一个眼风也没扫他,只“唔”了一声:“放桌上罢。”
等传令兵一走,信匣就忙不迭地开了盖。
门前几个影卫各个长了两条灵耳,手背掩着口,快要笑厥过去了。
信纸都是竖排线,她却专门横过来用,晏少昰得迁就她从左往右地读。
“尊敬的二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