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带着机关,最中心填着小炭炉,周围有轴臂,结构类似于常平陀螺仪,能保持里边的炉口一直朝上,360°不管怎么转,里边的机关都会自动回转到水平,不会倾倒。
唐荼荼这才放心把炉子捂回腰侧,另一只也勾上来,紧紧贴着腹部。她不怕脚冷,只怕落下腰病,抱着两只炉子蜷缩成了个球。
快要有了睡意时,才听到脚步声离开。
——奇怪,不是早走了么……
外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芸香眼皮直跳,廿一无声扶额,几个奴婢一齐齐提心吊胆的,怕里边吵起来。
看见主子出来了,一伙人忙低头敛目装聋子。
晏少昰声音惫倦:“枫桥林围了么?”
廿一忙回话:“一刻钟前派人去的,大约子正就能办完事——是属下疏忽了。”
上月底,云岚居士送给唐姑娘的那话本,他们是拿回来看过的,书中夹页上分明写着“九月月圆,林中一会”。廿一毁去那页,料想萧家剃头挑子一头热,早晚会消停。
谁知居士林吃了的豹子胆,竟敢在殿下眼皮子底下掳人。
“那红衣居士是谁?”
廿一:“也是个在家修,自起了个雅号——玄机,在枫桥六居士里行三。其父是萧帝师京中故旧,曾因‘明正社案’受了些牵连,贬谪山东,再未起复。两家后人走得挺近。”
晏少昰:“全带过来。”
步出寝屋,夜风正凉,一背的湿汗黏着寝衣,晏少昰这才发现自打听着信儿以后,他连身外衫都没穿。
“备水,沐浴。”
芸香带着婢子备好水,放好替换的寝衣,临走前,她脚尖在门边打了个晃,又转悠回来,徐徐开口。
“殿下,奴婢刚进宫的时候,得姨母家亲眷提举,入了坤宁宫——皇后娘娘爱养猫,最多的时候养了四只猫,配了两位猫侍官。宫里边人多,没什么活儿,一闲下来,我就观察那两位猫侍官。”
晏少昰双眉聚成峰:“怎说起这个?”
芸香知道他今夜没心情听故事,加快语速倒豆子似的。
“这二位猫侍官呢,脾气正相反。甲侍官手懒但嘴甜,天天哄那猫儿——小祖宗今儿想吃什么呀;哎哟乖喵喵真好看,白得像雪一样,阿嬷给擦擦蹄蹄;哎哟又吃鱼啦,乖乖还会剔刺儿呢。”
“这位嘴甜,但不怎么干活,每天抱着几只猫一块睡觉,看起来可亲热了,猫也爱黏着她玩。”
“另一位猫侍官乙嬷嬷呢,这人呀,刀子嘴豆腐心,对几只猫儿动辄呵斥——怎么又弄一身脏污;大半夜也往外边跑,催命鬼;胆大包天,连娘娘养的鱼都敢吃!”
晏少昰目光转深。
芸香:“猫闯了祸,也不能打呀,乙嬷嬷就鼓掌吓唬猫,把它们吓回窝里去——虽说半夜起床牵绳溜猫的是她,给猫拌食的是她,洗澡的是她,梳毛剪指甲的都是她。”
“您说这位劳心劳力,把事儿都做全了,把几只猫打理得油光水滑。可几只猫儿就是不亲近她,她一抱就挠,她一喂就咬,做什么都惹猫儿讨厌。”
“亏就亏在一张嘴上,别人只看见刀子嘴了,没看见嬷嬷肚子里的好——主子您说,这不是吃力不讨好么?”
芸香说完,笑盈盈福了一礼:“奴婢多嘴,这便退下了。我去小厨房看看炖汤好了没,殿下要陪姑娘用些么?”
里边不吭声,芸香也不多等,笑着退下了。
晏少昰沉入温水池中,静静闭上眼。
两刻钟后,水将要凉了,他从池中坐起,湿发披衣,趿着木屐穿过环廊,侍膳的婢女刚端着托盘退下。
晏少昰在窗前静立片刻,于月色下敲了敲窗。
“睡了没?”
唐荼荼后背安了弹簧,腾地坐起来了:“殿下还有事儿?”
外边的人沉默了半晌,开口时,声音温和得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耳房留了丫鬟,府医在你隔壁院,半夜要是发起烧来了,自己唤人。”
唐荼荼:“……噢,芸香跟我说过了。”
窗外无声片刻,二殿下又说:“厨房里今晚上不歇火,半夜要是饿了就吱声。”
唐荼荼:“好。”
她嘴角慢慢翘起来了。
地底下铺了烟道,怕她着凉,今夜特地给她生了炉子,温度正合宜,穿着袜子踩在上边都不冷。唐荼荼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防着自己的影子投到窗上。
走到近前时,她啪得拉开窗户,好整以暇看着他。
他像是刚沐浴完,发梢还是湿的,就穿着一件薄寝衣,从头发上流下来的水从肩膀湿到半腰,湿出层次分明的肌理轮廓来。
唐荼荼慢慢眨了眨眼,迅速把二殿下从头到脚睄了一遍,才“非礼勿视”地挪了挪眼。
“殿下半夜不睡觉,就为跟我说这个?您这不是净操闲心嘛,您府上这么多人,还能照看不住我一个大活人?”
晏少昰:“……”
她把前脚他的话原封不动还回来,用的还是敬语,嘲讽力暴涨。
正院几个哨点的影卫都见了鬼似的,默默仰天望月。
唐荼荼又不敢真嘲笑他:“殿下有话好好说,别吼我,我又不敢跟你比嗓门大。大晚上游个湖,又被人抓,又被人打,我也很憋屈的。”
晏少昰沉沉吐一口气,率先败下阵来。
“你身上装着我的私印,只要不是在皇宫里放肆,我保你整个京城都能横着走,区区几十小兵,值当你跳河躲藏?——此为你第一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