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底下黑烟愈浓,鬼气森森的,唯独莲花座上、兽佛手上、双肩、脑袋上,好几处冒出莹莹白光来,他们用的不知是白磷还是什么东西,遇空气即刻冒烟。
教徒唱着:“真神已被唤醒,诸位上前——”
所有的傀儡人跪在神像下,一楼的座席上竟有几十名看客,一步一跪,行着五体投地大礼朝着舞台中心去了,那是将要受洗的新教众。
各种不熟悉的异族乐器声起,吹拉弹唱,越来越多的诵佛声跟进来,高高低低。
左边的徐先生和两位译官渐渐没了声儿。
唐荼荼没留意他们,两条眉毛蹙了个结,这表演看得她浑身发毛。
那念佛的声音像是从兽佛胸口里传出来的,透过对面缭绕的白雾,她细瞧了半晌,才看到雕像里头似是个空腔。
——他们将雕像掏空成了特洛伊木马,里头一层一层地坐着念佛的教徒,诵佛声在腹壁中层层回荡,叫声音变得空灵。
主礼的首座教徒幽幽说了好长一段话,大意是“入教之后,前尘往事皆了,所以在受洗这一天,需要坦白过去这些年里做过的所有恶事”,底下多位新教徒痛哭流涕,伏在地上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偷过鸡摸过狗的,戴孝期间嫖过娼的,都痛哭着坦白,里头竟还混了个害死过人的。那是个早年当过药童的大夫,错把碎龟甲抓成马钱子,药死了人。
其后,所有白袍黑袍教徒仰面朝天,三跪九叩,声音在宽敞的勾栏中飘荡。
“请真佛裁决!”
“请真佛除恶扬善!”
“入我神教,前尘皆归尘土,喜乐悲愁尽散去!”
“请真佛除恶扬善!”
唐荼荼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个雕像,拿什么除恶扬善去?
可下一瞬她瞪大了眼睛。
白狐硕大的脑袋旁,有白光陡然一闪,唐荼荼心跳得异常快,她再去细看——四五丈高的雕像居然动了!
那雕像狭长而妩媚的眼睛一点点睁大,脖子一格一格僵硬转动,深深低下头俯视,呆滞地张开了大嘴。
——这是干什么?
底下受洗的新教徒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惊呼大喊:“摩罕古饶命啊!真神恕罪!”很快,调子变成嘶声惨叫:“真神恕罪啊!别吃我!”
满地十几个新教徒惨叫着,前脚还各是各的恐惧,最后竟通通成了“别吃我”。
此话一出,唐荼荼仿佛也生出共感来。
她眼前水波似的一抖,再看,对面行动呆滞的雕像竟转动流畅了起来。那大得要让人生出巨物恐惧症的白狐,眨了眨妩媚的眼睛,张开的大嘴扯到耳根,露出一个怪诞的笑来,同时弯下了腰。
而地上趴伏的,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一个个扭曲的爬行种丧尸,吐着舌头,垂涎到地,发出濒死般刺耳的嘶鸣。
唐荼荼猛地一哆嗦,被踩了尾巴似的,整个人从座椅上蹦了起来。
她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去摸侧腰,这一下却只摸着荷包里那柄小铁弩。唐荼荼立刻弯腰,要在自己鞋带上打个死结。
爬行种行动速度奇快,瞬时速度跟自行车有的一拼,她今日出门急,没有申领武器,遇上了只能跑。
可低头的这一瞬,她蓦地愣住了。
脚上的厚底布履通风又透气,是最适合夏秋之交穿的鞋子。鞋面的绣活是福丫的手艺,那丫头心不灵,手却巧,绣的是两只黄莺,还特遗憾地说“可惜小姐还没许人家,不然就绣鸳鸯了,鸳鸯更好看”。
言犹在耳,福丫还在她耳边笑着,跟眼前的场景天壤之别。
而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唐荼荼眼睁睁地看着脚下的绣鞋,长出了高高的鞋帮,平展展的鞋底也成了舒适贴脚的弧度,变成了一双弹性良好、通风透气、能登山能溯溪的多功能运动鞋,还有夜间荧光功能!
鞋带的两头就在她手上,打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不是,我在盛朝,哪儿来的运动鞋?
哪儿来的什么丧尸……
眼前的世界扭曲变形,唯有那狐狸大咧着嘴,笑得慈悲又可怖,那是一种视觉迷幻的怪诞之景。唐荼荼使劲眨了几下眼,神像在机械呆滞的转动、与活人似的流畅运动之中不停交变。
某一个瞬间,她看到神像举起大刀,朝地上跪伏着的爬行种劈了下去!可眼睛一眨,地上的爬行种又变成了人。
她在幻觉和真相间挣扎了一个来回,唐荼荼猛地甩了自己一巴掌,丁点没留手。
这一巴掌下去,哪里还有什么会动的神像?分明是雕塑脑壳上的机簧在动,有人在操控着。
几个穿着黑白法袍的教士,挥着镰刀砍下了受洗者的一只手,鲜血直飙,作为他害死过人的惩罚。
唐荼荼打了个寒噤,硬生生挪开眼,出离愤怒了。
这是幻象!又是幻象!丫丫个呸还有完没完!又中了这毒香了!
在受洗者的惨叫中,一群教众捧起断手,高声道:“摩罕古神祛除了邪祟!愿这邪祟之躯供养真神,叫真神法力无边!”
唐荼荼死死瞪着那群妖魔鬼怪,气得踹倒了自己的椅子。
“这不是受洗!这是邪|教祭典!”她骂道:“这是狗屁幻术表演,这是邪|教!”
身前与身后一群影卫呆滞地转过脸看她,眼神空茫,跟着喃喃了一句。
“……邪|教?”
这是全中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