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怔,觉得奇怪。
——竖折、横折弯钩、一点、一横、一点。
九殿下不是在乱划,他是在写字!
唐荼荼古怪地想,三岁是启蒙的年纪了,这是拿她手当写字板练字了?
九殿下仰起头,乌亮亮的眼睛看着她,透出点痴儿不该有的灵慧来。
这小皇子好似精于察言观色,瞧唐荼荼扭回头来了,他胆子又大了一指甲盖,一笔一划地在她手心写了一遍。
唐荼荼竭力忍着这痒,去辨认其中笔画。
可手心神经丰富,敏感得厉害,她甚至分不清断字间与笔画的停顿在哪,只勉强辨出个“太”字来,再分辨不出来了。
九殿下想了想,看向桌上配烤鸭的薄饼皮,趴到桌边把那一沓饼皮抽出来。他力气小,唐荼荼帮他把瓷碟端过来,有心看看这孩子要写什么。
他握起那根剔蟹钎,用尖头在饼皮上戳点点,速度不算慢地戳出一个“母”字来。
唐荼荼定睛看了一会儿,渐渐地,她心跳频率快了,见鬼似的瞪着这小孩。
九殿下不是胡写乱画,他好像是在跟她交流!
唐荼荼怕旁座的嬷嬷瞧出端倪来,一个字不敢留,九殿下往每张饼皮上写两个字,唐荼荼立马夹块鸭肉拿饼一裹,蘸着酱,吃进肚子里。
那孩子分明写的是:
——母,妃,病,了。
——太,医,多,了。
——香香。
鸭肉吃多了腻,唐荼荼也不喜欢吃鸭子,到最后满口都是鸭油味儿,她喝了一杯果酒,咽下这个不舒服的味儿。
姚妃得什么病了?太医多怎么了?香香又是谁?……她觉得自己魔怔了,竟觉得这三岁稚儿是在传信。
可朦朦胧胧中,又有另一个思路破开迷雾,闯进她脑中来。
初六入宫参观的那一夜,二殿下说起姚妃时,用的是“偏信鬼神、神智失常”几个词——唐荼荼当时听着,把“神智失常”理解成了他的嘲讽,类似于“这姚娘娘神经兮兮的”。
此时分神再想:二殿下虽长了张刻薄的嘴,可怎么说也是知节明礼的,不应该是胡乱用词贬低他父皇的妾。
方才,她也总觉得姚妃神智不太对劲。
唐荼荼仰起脸,往左手边望去。
这位娘娘思维不连贯、说话声量忽高忽低、偏执、恐惧、情绪变动过快,每每吩咐侍女做事的时候,就双手木僵地比划。
这会儿分明没人说话,可她望着虚空某处,嘴唇翕动,是在自言自语。
半晌,姚妃视线才聚了焦,朝她望来。见九殿下没哭没闹,这位母亲感激地笑了笑。
有点……像末世中常见的轻性精神障碍。
唐荼荼回了个笑。她被各种胡思乱想拖着走,没留意时辰。
再回神时,重阳宴已经结束了,大臣命妇们依次告退,一群皇妃却都没走,留下来瞧热闹。
唐老爷刚才就得了信儿,坐立难安地等了半个时辰,一听通传,匆匆进了殿中。
“微臣礼部仪制司郎中,叩见皇上、太后、娘娘!”
唐荼荼松开九殿下的手,那孩子忽然惶急起来,呼吸短促,扯着她袖子不放,眼里竟露出恐惧之色,哆哆嗦嗦地瘪了嘴,似又要哭。
奶嬷嬷连忙抱进怀里哄,笑说:“这才一会儿工夫,小主子就认人了。不妨事的,姑娘就坐这儿回话罢。”
唐荼荼:“我过去一会儿。父亲跪着,我坐这儿不合适。”
她拍拍九殿下的手安抚,走去白玉阶下,绕过这扇丈宽的座屏时,终于看见了二殿下。
唐荼荼从没见过他脸色难看成这样,在南苑,北元人闹出那么大乱子,他也是端肃的。
这当口,他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隔着五步距离,冲她略略一点头。
唐荼荼甚至不明白这个点头是什么意思,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却松开了,冒出一丝“被珍重”的暖意。
殿下,有在为她想办法。
唐荼荼转回身,随唐老爷一起跪下了。
“这位……真人,是不是哪里算错了?”
唐老爷谨慎回话:“小女属猴,甲申年生,是井泉水命,一生保守但富足。当年卜名大师说水太盛,添点木好,就往名字里头加了俩‘草字头’,叫荼荼,成水绕花堤命格——与火命可是一点不沾啊。”
坤山真人一怔,又白了眼掐算一遍,横眉竖目道:“绝无可能!我半生算命无数,瞧人灵台相从没错过一回——给殿下消灾挡厄是大事,你句句推诿,是何居心!”
唐老爷从没想过这辈子头回进殿面圣,会是这种情形。他做小吏久了,跟礼部那些脾气温吞的大人们处久了,气势远不如坤山真人。
叫这道士当头一棒喝住,唐老爷头上的汗直往衣领子淌,战兢道:“小女今年十四,属猴,就是甲申年,井泉水呀……”
与萧淑妃同坐的三公主嘉善,出声道:“父皇,真人确实算错了。我今年十四,我也是水猴子呀!您和母妃还总拿当年洗三礼的事儿笑话我,说那时我在水盆里扑腾得可欢呢。”
殿里众人怔住,郑贵太妃咦了声:“真人当真算错了?”
晏少昰蓦地明白了什么,和太子对了道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