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他回了校场上,唐荼荼才往哥哥那边走。
钱守明是个滑头,做官儿没什么大本事,一双眼睛却老辣。看那侍卫按着仪仗规制佩了木剑,可剑鞘上雕着的分明是二皇子府上的府徽。
他目光里有惊有疑,嗅着味儿凑上来:“二小姐,那位是……?”
唐荼荼也不遮掩,目光清明:“是我一位朋友。”
她坦坦荡荡的,钱守明反倒不好意思再问了。
几人又看了会儿场上马球。不知是因为珠玉在前,还是场上的少爷们打累了,总之没前头好看,马球在黑绿两队的鞠杖下来回蹦,蹦了好半天,再没一个球进网。
大太阳底下晒得难受,珠珠躲进她伞下,“姐,咱们回吧,我困了。”
钱守明带着三个少爷小姐回了营帐。他挑的营帐位置没他嘴上说得好,却也明显是细心调换过的,旁边就是礼部左侍郎家女眷的大帐。
左侍郎夫人是三品诰命衔,也是长袖善舞的人物,拉着唐夫人笑盈盈叙着话——往她家帐里一瞧,茶几和绣塌都已经摆好了,布置得像家里一样五脏俱全。
上个月主持鹿鸣宴的就是她家老爷,宴上两家孩子也是见过的。瞧见唐家三个孩子回来了,周夫人视线巡了一圈,笑问:“马球好看么?”
“超好看!”
珠珠蹦过去,唐夫人把她抱了个满怀,笑着骂了句“泼猴儿”。
他家少爷跟唐厚孜年纪相当,很热络地拉了义山和他一个弟弟合住。少爷们的帐篷都要由校尉挨个检查,清查有没有夹带武器。
几百顶营帐先以各部划分,围绕着长官散开,再以各家各户分帐。大家族动辄三四代人同行,每一房夫人小姐一个帐篷、老爷少爷一个帐篷,还嫌不够住。
唐家人丁少,唐老爷忙得脚不沾地,这三天是别想见着他了。
他们这一番耽搁了足有半个时辰,回了自家的营帐,里头才刚刚扫了地,帐帘大敞着通风,仆妇丫鬟们各个抓瞎,没头没绪地做了点小活儿。
皇家那边是圆顶帐,官眷这边都是山式顶的方帐,篷布洗得干净,走近时,能闻到皂角清新的味道。
帐篷里并不局促,地梁挑高将近三米,两个房间大小。一面长长的六座屏隔开了前后,前边待外客,以灰色的素布铺了地;后边做起居用,地上铺的红地毡。
仆妇哎哟直叫唤:“这地垫得拿去洗,这都是别人用过的,上头还有脚印子!”
那不废话,这么大块地方支了几百顶大帐,总不能全是簇新的,一定是往常兵士们夜宿用的。
她们一惊一乍的,说得唐夫人没了主意,只好由着两个嬷嬷卷起了地垫,要拿去溪边洗。
唐荼荼看不下去:“溪水都是食饮用的,拿来洗这脚垫?嫌脏就打水拿抹布擦,但擦了也没用,进进出出没半天就又全是泥了。”
“二小姐意思是?”
“扫干净就行了,出门在外,别那么讲究。”
珠珠:“没有床,是要睡在地上吗?”
“是啊。”
别说是他们没吃过苦的少爷小姐,连仆妇都没这么席地睡过,抱着怀里的铺盖发懵。
唐荼荼大致扫了一眼,帐内陈设虽然简单,桌椅茶案、盥洗家什都是齐全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没一人顶用,她就自个儿指挥起来:“水盆架子放去外帐,鞋也脱在外边,别拖泥带水地进来。”
“看到那铁匣了么?火石蜡烛都放里头,气风灯先熄了再挂起来,不能随处乱放,这地方走水了才要命……值钱的东西都贴身装,干净衣裳放包袱里,水壶、饭盒一人一个,都别混了。”
“要是出门打水,记住要两两同行,别一个人单走,人多的地方事儿就多,要避嫌。”
“带了驱虫药吧?兑上水,在角落上洒一遍,早晚都要这么洒一回,虫子会钻缝儿的。”
“打地铺不要贴边,离篷布远些,衣架也不要往帐边放,夜里保不准会结露,篷布上就全是水珠子了。”
她井井有条地安排着,慢腾腾地把自己的地铺打好了,全当头一遍示范教学——最底下铺一张油纸当地席,防潮隔尘,再上头才铺褥子。
回过头。
“会了么?”
唐夫人连着嬷嬷们全看傻了,刚张嘴问:“二姑娘神了,怎么懂这些的?”
珠珠替她答了:“姐姐从来不用丫鬟铺床的!她不待见别人进她屋,都是自己拾掇。”
唐荼荼笑了笑,手脚麻利地把个人物品整理好了。
这些年她睡过双人帐,也睡过最大的军用帐篷,打过二十人的通铺,而更多的时候,就是睡在这样山式顶的帐篷里,后世叫施工帐篷。
那时候的城市规划人才少,分工不细致,连后续的工程建设也算进了工作内容里,从实地考察、勘测、画图,到盯工程、监测验收……
一揽子活儿都得会,苦的时候,能一连在工地睡一个月。
趁着嬷嬷丫鬟们擦洗、整理铺盖的工夫,唐荼荼检查了帐顶的交叉杆和地梁,顺便研究透了古今帐篷的异同。
见檩子和木桩全打得结实,她又绕去帐外溜达了一圈,楔紧地钉、加固了门立柱,不然进进出出的,会有门柱垮塌的风险。
这围场上搭了几百顶帐篷,小兵们做活儿不可能细致入微,还是得自己检查好才行。
回了大帐再看,一家人总算把地铺折腾出样子来了,东西各两排,总共摆了六张地铺。
珠珠在上边打了个滚,滚乱了辫子。小孩儿心大,不会觉得寒酸,玩劲上来了就皆大欢喜,从地铺这头滚到那头,高兴坏了。
她刚才还说着困呢,打了个滚儿又精神抖擞了,拉着娘和姐姐四处溜达,从观鹿台一直走到了湖边,路上处处是举着伞、打着扇看风景的夫人小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