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半晌,江凛的魂魄换出来,缓缓揉着太阳穴,还低声道:“你安分些,头疼不还是你受罪?”
仿佛老母亲般,温柔地安抚着脑子里另一个暴躁的魂儿。
奇事怪事今儿听了太多,晏少昰连同身后几个影卫表情都麻木了。
江凛苦笑着叹了一声:“其实,本来不该头痛得这么频繁。最开始,我们是一人半日轮换,剩下半天就轮替着睡觉,这样一天十二个时辰,身体都不用沾床休息。”
“但最近半月,我二人脑子里的记忆慢慢开始混了,我渐渐能感知到他一些心事了,他怕两个脑子慢慢合到一块去,便想方设法除掉我。”
“他总是怕我出来,宁肯自己一天十二个时辰死撑着不睡,也要防着我,困得厉害了就撞墙捶头,声嘶力竭地闹,到最后精力虚弱,反而给我留了空隙。”
晏少昰没作声,抬手,示意一名影卫将唐荼荼的那张供状递给他看。
江凛神色大变:“贺晓呢?你把她怎么了!”
喔,原来叫这个名儿,倒是忘了她用的不是真名了。
“唐荼荼”三字读来拗口,贺晓,这清简的两个字更顺口些,也更衬她。晏少昰在舌间含着默读了一遍,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柔软。
他道:“出来罢。”
江凛皱着眉,紧盯屏风。他早看到那后头有一双脚,分不清是谁的。
唐荼荼目光呆滞地从独扇座屏后走出来,她双腿虚软无力,几乎是晃荡出来的。
从萧临风进门的那一刻,唐荼荼就什么都明白了:萧临风衣裳干净,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无一处损伤,进门时他一头雾水,分明是一副刚被人从家里拎过来的懵懂样儿,哪里像是从刑房出来的?
二殿下是诈我的……他根本没抓萧临风……他是诈我的……
依此全部倒着逆推回去,所谓的“辨口型识话”是真的么……二殿下连我是神是鬼都是瞎猜的,他诈我的哪句话是真的……
萧临风是个查不着根的无名氏,自己是个魂儿,江队长是个更惨的没身体的孤魂儿。二殿下连查带猜,也只猜对一分,剩下那么多,都是我自己坦白了的……
唐荼荼比他多活了八年的脑子,终于后知后觉地通了窍,想通了二殿下这一下午的先礼后兵、连哄带吓是什么套路。
她恨不得穿回两个时辰前,抓着自己的耳朵咆哮“你丫个傻子,被他算计了”。
“兵不厌诈。”晏少昰翻开萧临风这份供状,逐字细看,语气甚至含笑:“等你开口等了两月,本殿等得烦了。”
唐荼荼心里忍不住骂了个脏字,再一细想,又打了个寒噤。
今日不论二殿下是一时兴起,还是提前就计划好要套她话,都没什么分别,靠几句话就能做出一个滴水不漏的局,她没那脑子跟他斗的,迟早得上套。
作为嫡皇子,他身在皇家,从小到大学的都是帝王道,是个手眼通天、能达成任何目标的大心机家。
她怎么会错认,前边二殿下那样温声慢语的说话是温情呢?
晏少昰把三份供状合在一起看完,再无疑虑了,一抬眼,就对上了唐荼荼这个陌生的眼神。
他心紧了稍许。
——是我,叫她伤心了么?
晏少昰望她一会儿,徐徐道。
“不用怕我。我从来不信鬼神,只是你身上的怪事太多,叫我不得不往鬼神上头想。知道你是人,摸清你底细,就能放心得下了。”
他又道:“应了你的事儿我记得,在找齐你那三个小友、在你们修好翅膀之前,这天下随你走,凡是盛朝的地土上,我都能保你平安。今后你遇着什么麻烦事,来找我便是了。”
这话里的意思,唐荼荼一时没能明白,话里的张狂,她却领会了个十成十。“全国保平安”,什么样的底气才敢这样说,这位殿下的眼线铺到了哪里去……
“至于你么。”他视线落在江凛身上。
江凛目光沉下来。
晏少昰:“跟我去钦天监走一趟罢。”
“殿下……”唐荼荼声音发紧,膝盖软得想给他跪下。
坊间提起钦天监都讳莫如深,唐荼荼以前不懂一个观察天象、推算历法和十二时辰的衙门,怎么就能让百姓一提起来,全一副不敢高声语的样子?
后来她从爹那儿听过一耳朵,爹说,钦天监如今的长官是个半只脚成仙的老道,是唐初传奇神算袁天罡的嫡脉后人,如今九十多岁了仍鹤发童颜,跟五十来岁似的,瞧不出一点老相。
传闻这样的人都能向天借寿,寿命不可按常理论。爹还说这位监正大人断命奇准,朝中许多上了年纪的高官,甚至于先皇,都是让他一张嘴给断死的——死因与时辰,他算得无一不准。
唐荼荼就清楚了,这是一位自己得躲着走的神算子。
而现在,二殿下要把他们送过去……
晏少昰目光转到江凛身上。
“他这样天天撞头砸脑袋的,不是个办法,两魂一体,迟早得被弄死一个,总得想个办法,要是有合适的尸体就能附上去,那不难——监正大人修的是积善道,他敬天济世,不是见着异人就喊打喊杀的妖道,不会草菅人命的。”
唐荼荼:“这样啊……”
厅外有影卫行来,垂手候在了门边。
“跟我来,你爹在前厅等着了。”晏少昰引着她往外院走。
身后那傻丫头大概是被他吓怕了,隔着三步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脚步声轻得听不着,鞋底儿都不敢蹭地。
晏少昰慢了三步,和她并了排,没一会儿,她就又慢到后边去了。
唐荼荼手脚发软,一路跟着他去了前厅。
唐老爷急得坐都坐不住,在厅堂里直转圈,一听见有脚步声从后头的穿堂过来,立马瞠着眼睛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