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觑着二殿下,只觉这位殿下神情又冷一分,冷得像块冰雕了。唐荼荼大气也不敢喘,等着他示意影卫,又去女客那边借披帛。
披帛是蚕丝纱罗所制的,薄且透,女眷们披在肩上、裹在臂上,也成了一种时兴的装饰。
侍卫很快取了一条来,不是借的,掏银子买下来了,晏少昰皱眉看着她把那条披帛从中间撕成两片,断面朝里卷起来,再一圈一圈缠在脖子上把瘀伤遮住,怕不牢实,还打了个不好看的结。
“惹祸精!”
晏少昰重哼一声:“盯了你一个多月,稍一放松,就出了事——闹着玩?你们玩得倒是放肆。”
唐荼荼:“殿下教训得是,是我荒唐了。”
她嘴上老实认错,心里却想,就是因为知道你的人不在近处,我才敢和队长如此畅聊的。
这青|天|白|日的,阳光灿烈,水池清澈见底,最近的树离得有三丈远,而亭子就这么几座,进亭子前,唐荼荼还左左右右检查过了。这要是还能藏住人,只能是神仙。
等了片刻,廿一问完话回来了,唐荼荼心又提得老高,等着宣判。
这侍卫头子目光奇异地往她这头望了一眼,似疑惑,也似好笑,声音都没往时稳了,笑着拱手禀告道。
“萧举人说——唐二姑娘心仪他,多日尾随其后,打探他的行踪。方才萧举人在这儿纳凉,唐姑娘借着亭中无人,专门跑进亭子,以诡计相逼,她掐着自己的脖子,意图攀诬萧举人‘欲对她行不轨’,以此要挟萧举人娶她。”
“……”唐荼荼傻了。
颠倒黑白!红口白牙!杀人诛心!
晏少昰:“哦?”他哼笑出声:“看来,你二人串供没串好啊。带人过来,重新问。”
唐荼荼想钻地缝的心都有了。
一扭头,萧临风昂首挺胸,一脸正气地走进了亭中。
廿一奉命重新问话:“唐二姑娘多日尾随——是真的么?”
唐荼荼不知道该怎么张嘴,却也不用她张嘴,身后有影卫上前两步,回禀道。
“奴才不知。只是唐姑娘六月廿八那日确实去过学台,专门看过中试举人的卷子。别人的卷子她一扫而过,只在萧举人的卷子前驻足良久,逐字逐句看了三遍。”
唐荼荼:“……”
她头皮和后颈都麻了。
萧临风冷笑一声:“方才怕伤她闺誉,是以二姑娘解释说‘闹着玩’,我只好咬牙认了。可刚才风一吹,脑子清醒了,我越想越怕,二殿下要革我功名,要判我的罪,我万万不能为了她的闺誉,坏自己前途。”
“她确实是自己掐自己的,还说‘要是我不答应娶她,就拿着自己脖子上的掐痕去宴上闹,称是我掐着她的脖子欲行不轨’。不信殿下看她脖颈上的指痕——分明与她自己的右手是一个方向。”
唐荼荼呆了呆,自己抬起手在虚空中比划——如果她拿右手掐自己脖子,确实跟萧临风用右手掐她,五指是一个朝向。
而萧临风还未成年,手掌并未长开,此时脖子上一片红痕,哪里能分得清到底是谁掐的?
萧临风还在说:“殿下再想,我一个男儿,要掐死她,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怎会失手?”
廿一问:“你胳膊又是怎么折的?”
萧临风道:“我看她阴险狡诈,要是喊了人来,我全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一时情急,我索性抬起右臂往亭柱上狠狠一撞,撞折了手臂——这样,她要是攀咬我,我也能以这条断臂自证清白。”
他不知道二殿下见过唐荼荼的大力,编了这么个瞎话出来。
唐荼荼眼前都开始冒星星了。
果然,二殿下道:“唐二,你说。”
萧临风撩起眼皮望来,一时间,唐荼荼竟从他脸上知道了“皮笑肉不笑”、“目光阴恻恻”,这两个词儿是什么样了。
他这个借口听上去荒诞至极,细想,却是前可进,后可退。无论唐荼荼这边编出的供词是什么,萧临风都可以给她盖一个“因爱生恨,攀诬构陷”的罪名。
可她不能不认。
不认就得坦白,坦白了,队长就没了。
唐荼荼僵硬地点下了头,安慰自己,反正此处没外人,丢脸就丢脸吧。
见她点头,萧临风立马大声说:“可我不喜欢她!我烦她烦得要死!”
“我不知道殿下与这位姑娘的关系,殿下今日要是想为她出头,行,革我功名我也认了!我只望殿下告诫唐姑娘今后离我远点!最好下个旨,叫她一辈子不能近我三百丈内!我一看见她,心里就来火儿。”
唐荼荼:“……”
太狠了!
先是叫她闺誉扫地,又给她糊了个“心思深沉”的标签,最后还求殿下下旨“不得近身”,三百丈,是一千米!
真要下了这旨,今生她和队长就要天人永隔了!
萧临风见她张嘴,以为她要辩解,立刻堵上:“我知道今日之事奇诡至极——殿下若不信,就把我交去京兆府,我有举人功名在身,判罚论罪当是大案,得府尹升堂问审,即便是殿下您,也不能动用私刑逼我认罪。”
他竟是破罐破摔了,连殿下都敢呛声。唐荼荼满眼震惊:十四岁的半大孩子,前头编了那么多瞎话,竟然岿然不乱,人才啊!
她心里一边拧巴,一边对江队长的安全稍稍放下了心。队长刚极易折,有这么个一张嘴人鬼莫辨的滑头在,就能安全些。
正面红耳赤胡思乱想。
二殿下问:“唐二,他说的是么?”
唐荼荼深吸口气,正色道:“萧公子说得没错。只是我刚才以身涉险,萧公子却宁肯断臂自救,也不娶我,我已经幡然醒悟,强扭的瓜不甜,殿下万万不要乱点鸳鸯谱,误了我跟萧公子各自的姻缘。”
她把另一个漏洞也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