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叶先生腰间系着的那个鼓囊囊的钱袋,唐荼荼冷不丁地问:“我娘听了信儿,高兴吗?给了先生多少赏钱啊?”
叶三峰手一哆嗦,一把瓜子掉了一地。
第25章
“什么……什么赏钱?”叶三峰还想装糊涂。
唐荼荼收了笑,也不说话,只仰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有坚定,毫无犹疑,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狡辩”的样子。
这下不认也得认。叶三峰苦笑道:“姑娘慧眼。姑娘怎么认定是我的?”
唐荼荼眼皮儿一垂,目光里的坚定立马散了,她心想:本来还不是很确定,您这不自己认了么?真没定力,被我盯一眼就心虚。
她说:“上个月我在后院遇了贼, 第二天天刚亮,我娘踩着坊门开门的时辰就来了,一定是有人入夜前递了消息出去。我最开始以为是后院的仆妇,盯了这个盯那个,思来想去,觉得其中两个可疑,像是我娘的眼线。倒是错怪她们了,原来是先生您啊。”
叶三峰吞吞吐吐道:“倒也没有错怪……府里这么大,我一个人盯不过来,后院自然也得有两个照应的。”
虽然后院六个仆妇,二姑娘没明着指出可疑的是哪两个,可叶三峰不用问,就知道她一定猜对了。
唐荼荼哼一声:“还有吗?”
叶三峰更支吾了:“姑娘院里,也有一个。”
“芳草?”
叶三峰脸上的笑撑不住了:“姑娘怎么什么都猜着了?”
这不难猜,院里四个丫鬟数芳草年纪最大,以前一直是跟着唐荼荼伺候的。唐荼荼穿来后,发觉芳草心眼多,不好糊弄,她自己一身秘密,这样的丫鬟留在身边,不出半月就得露陷,立马打发到了珠珠那里。
福丫反应迟钝,又是家生子,娘不太可能用她。
叶三峰一个大男人,被她盯得缩头缩脑的,局促得厉害。
唐荼荼凉凉觑他一眼,表情缓和下来:“我又没生气,先生慌什么?”
叶三峰这才大松口气:“姑娘板着张脸,倒吓我一跳。”
毕竟,照前些年二姑娘的那拧巴劲,小姐和老太爷不管送什么东西过来,她都不要,一股脑地扔到街门上送乞丐。那些年叶三峰冷眼看着,心里都替小姐委屈。
“姑娘不生气就好。”
唐荼荼心里只觉得温暖,这是她娘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可惜这份爱女之心对着的不是她,原身那个小姑娘认死理,便宜到她这儿了。
叶先生既然是珠珠出生那年进府的,那一定是娘怕唐夫人有了亲闺女,叫女儿这里受了冷待,派了几个人过来盯着。而后院的仆妇都是雇仆,是二月迁府过来后才雇的人,就更容易往里边插人了。
她顺着这个思路想,哥哥的两个书童里,应该也有一个是娘的人。
“先生放宽心,以后该怎么做事怎么做就行,不用顾忌我。”
唐荼荼笑起来,隔了半臂远,和他一齐坐在廊下:“今儿,我娘说了什么?”
叶三峰道:“我跟小姐说少爷这回考得差不了,有六成把握能中,咱家里可能是要出个神童了。小姐和老太爷一听,高兴得不行,我走的时候,他俩正叫厨娘开一坛子好酒呢。”
“六成把握?”
唐荼荼被他这“六成把握”吓到了。
中午吃饭,瞧见爹爹和两位先生的神色时,她心里便一动,觉得哥哥这回应该算是答得不错,但也没敢往中举上边想。
六成把握,并不高,可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中举有六成把握就是天大的褒奖了。
时下国泰民安,外无战事,内无叛乱,学风昌盛,少年英才辈出。可直隶省这十多年所有举人里头最年轻的,也不过是上一届乡试,录了个河北府十五岁的少年,比哥哥要大一岁。
十四岁的年纪太小了,但凡出点成绩,一个“神童”的名声就稳稳落下来了。
这个“六成”,唐荼荼有点不放心:“这话跟我娘说说也就罢了,跟母亲这边一个字别提,别让母亲白高兴一场。”
叶三峰低头瞧了她一眼,有点奇,小小年纪竟还有识人的眼光。
华琼性子爽快,事儿不往心里放,今天开一坛子酒,喝完了就高兴完了,就算儿子中不了,她顶多遗憾两声。
唐夫人这边却不一样,久居内宅,眼界不宽敞,遇事儿太上心,先喜后愁的事儿,肯定要叫她难受好久。
“六成把握可不少了。”
叶三峰知道姑娘是怕少爷不中,他眼底汇聚起精光,“今年太后寿辰,开了恩科,考生不设解额,又有十几国番邦使臣在京城看着,桩桩件件事儿都无旧例可循,自然是怎么热闹怎么为好,让那群蛮夷看看咱们大国气象。”
“再说这举人试,姑娘别看入试的人多,那些三十啷当岁还考不上举人的,这辈子再怎么考也难出头了,还是要从年轻一辈里来看,今上待见的不就是年轻人么?”
他得意笑道:“这方略策啊,讲究文奇不如理高,考官都是当世大儒,谁乐意看你骈四俪六,人家一群进士郎,你写出花儿来,人家也看不上。少爷这回答得很好,文平理高,又恰恰占了一个岁数小……嘿嘿,说不准的事儿。”
叶三峰语速快,句序又乱,几息工夫说了一大段,唐荼荼费劲跟上他的语速,勉强算是听懂了道理。
她对时局看得远远没有叶三峰透,只好对这个“六成把握”半信半疑。
可叶先生说的这段话也非等闲,唐荼荼眼里露出探究:“叶先生学问如何?考过秋闱么?”
叶三峰避而不答,非常巧妙地岔开了话:“我呀,歪才一个,什么都懂一点,什么都没学好,平生无大志,只盼着一辈子游手好闲,小富即安。要不是小姐允诺我……”
他突然截住话,察觉失言,闭紧了嘴巴。
“我娘允诺你什么?”唐荼荼抓着关节问。
叶三峰摆摆手:“嗐,阿堵物的事儿,不提也罢。”
他明显有难言之隐,说到这儿起身就要走,笑道:“小姐说她明儿就过来了,姑娘有什么想问的,明儿当面问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