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惊扰百姓!”谢浪脱口而出。涣散疯癫的眸中有着片刻的晴朗。
封岌沉默了一息,沉声问:“你可认得我?”
谢浪布满血丝的眼眸慢慢聚了神,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他张开嘴,双唇不停地哆嗦。一声哽咽的“将军”之后,他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封岌松了手,他身体无力地滑跪在封岌面前,他抱住封岌的腿痛哭:“都死了!七百九十九个人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他是第八百个报到的人,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封岌垂眼看着跪在身前痛哭的人,他略弯腰,用力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夸赞:“你做得很好。”
“帮他们活下去,帮他们完成未完成之事。”
牺牲的将士令人敬佩,侥幸活下来的人亦是。
寒酥站在人群里,遥望着封岌。他这十几年又亲历了多少身边人战亡?
她突然知道那篇赞词该如何下笔。
晚上,寒酥开始写那份赞词。写给封岌的赞词,也写战火。
封岌来时,两个人的视线交汇,颇有丝心照不宣的意味。
“还要再忙一会儿?”封岌问。他语气轻松,完全没了白日在外时的威严。
寒酥点头。
“好。你忙你的。”封岌从寒酥的书架上随意翻了本书,然后在一旁坐下翻阅起来。
寒酥将那份赞词偷偷收起,开始抄书。
又过去半个多时辰,翠微在外面叩门禀告梳洗的热水备好了。寒酥这才收了笔,去梳洗沐浴。
寒酥带着一身沐浴过后的水香回来,封岌将手里的书放下,动作自然地起身朝床榻走。
“将军……”寒酥急急叫住他,“其实……我觉得今晚不需要……”
寒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今晚半月欢一直没有影响她。
封岌停下来,半侧身望向她。
四目相对,寒酥先心虚地将目光移开。封岌也移开了目光,他什么也没说,在床榻坐下。
寒酥蹙了蹙眉,慢吞吞地挪到床边。
寒酥刚一靠近,封岌便伸手揽住她的细腰,让她靠近他。一坐一立的高度,让封岌搭在她后腰的手自动向下偏落一些,几乎放在她的臀上。寒酥突然想起一件事,急急问:“让将军准备的东西……可准备了?”
“什么?”封岌不明所以。
寒酥咬唇不吭声,双手抗拒地抵在他肩头,微嗔地瞪着他。
封岌沉思了片刻,恍然。他说:“不会让你怀孕。”
他怎么可能坏寒酥的名声让她未婚先孕,他还没那么混蛋。
寒酥抵在他肩头的手这才慢慢松放下来。
第61章
封岌打量着寒酥。她换了寝衣,脸上的面纱也摘了。她身上带着一点沐浴之后特有的染着潮气的浅香,头发被她挽起,后颈和鬓间的一点柔发还是被打湿了。尤其是脸颊侧一缕,湿湿贴着她的脸颊,发尾横在她脸上的疤痕之上。
封岌的视线顺着那缕发,望向她脸颊上的疤痕。这样一张精美的芙蓉面之上,卧着这样明显的一条长疤实在是很显眼。
他抬眼,望向寒酥的眼睛,问:“每日可都按时两次上过药了?”
寒酥点头:“刚刚沐浴之后便上过药了。”
寒酥说谎了。
封岌给她的那瓶治疗脸上疤痕的雪凝膏,她一次也没有用过。脸上的疤痕,是她假死离开封岌之后的护身符,她并不想除掉这道疤痕。
寒酥轻推封岌搭在她后腰的手,她绕过去,在封岌右侧坐下。这样浑然不觉地藏起了自己的右脸,她便可以只左脸面对他。
可没有面纱遮挡,屋内的光线实在是让她心里不太舒服。她不喜欢脸上的疤痕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封岌面前。一想到等会儿他必然会近距离地看着,她说:“我去熄灯。”
她站起身朝桌上的灯火走去。望着那簇灯火,寒酥眸光浮现了一丝茫然,捏着灯盖的手久久不能落下。
她亲手将事情推到这一步,可真到了这一步,她心下恍然。事到如今,她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真的将戏演到逼真。
她该如何藏起抵触和抗拒,扮演眷着情郎的美娇娘与他抵缠?可若不如此,她又怎么打消他的怀疑?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若狠不下心肠,她该怎么了结这一切?
自知道他是赫延王,寒酥从始至终只想着和他了断,从未有过一息想要与他在一起,从未。
从未。
他有不能成家的誓言相锢,依然免不了很多名门贵女的青睐。待他日山河定誓言破时,他的婚事将会是怎样的惹眼?媒人踏破门槛,又或者优秀女郎们主动示好,都是可以预见的情景。
在那个时候,她嫁给他?想想都觉得有些荒唐。寒酥几乎可以想象到时候旁人惊讶地问“赫延王为什么会娶她”时的惊诧表情。
为什么会娶她?
他有太多选择,他对她不过是阴错阳差之后得不到的征服欲罢了。她若当真了,拿自己的一辈子去当赌注是可笑愚笨的做法。她若对他没感情便也罢了,也动了心难免会困在其中一败涂地。
有些人有些情只适合放在心里,冒险走进去只会被现实摧毁得满目疮痍,又何必让份珍贵的情愫最后狼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