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畔勾勒出一丝浅笑,道:“原来你也会关心我的安危。”
寒酥微怔,有一点别扭地移开了视线,然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戴着帷帽,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她一本正经地说:“您对大荆有恩,只要不是黑了心肠之人,大荆子民没有人会不关心您的安危。”
封岌饮了酒,有一些懒倦。他略靠在窗口,听着外面的热闹,用一种散漫的语气询问:“位高权重被所有人毕恭毕敬对待,择一鸟语花香之地悠然山野间。这二者,你喜欢什么?”
寒酥细细琢磨着封岌这话,没有草率回答。
这人世间,很多时候都是被动选择,哪里能那么顺心顺意。寒酥避而不答,而是道:“将军,您可考虑过以后?功高盖主会不会是一种隐患。”
话一出口,寒酥立刻紧抿了唇。她有些后悔这么说,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这话。她越矩了。
封岌笑笑,道:“人,有些把柄放在明面上,会让一些人更放心。”
寒酥确实不懂。她皱着眉,仔细琢磨封岌这话。
封岌却已经抬步,经过她身边往外走。他立在门口回望:“走啊。”
“去哪?”寒酥转过身,帷帽的轻纱跟着白涟般轻晃。
“回家。”
他站在门口,语气随意地说着回家。寒酥茫然了一下,对这样的封岌有一点不适应。或者说,对两个人之间这样熟稔的交谈有些不适应。
寒酥跟着封岌走出吟艺楼,翠微已经准备好马车。她还没登车,封岌已经先一步上了她的车。
寒酥蹙眉,也不好当众将封岌从马车上撵下来,只好默默钻进了马车,在他身边坐下。
马车刚驶动,车厢便晃了一下。寒酥的身子跟着微晃,不过是细小的幅度,却让她帷帽的帽沿碰到了封岌的脸。
封岌略朝一侧避了一下,没说什么。
车厢里狭窄,帷帽难免磕碰着他。寒酥将里面垂在脸颊一侧的面纱戴上,才把帷帽摘下来,规矩放在膝上。
她悄悄望向封岌,见他正闭目养神。
是因为又饮多了酒吗?
马车快到赫延王府时,突然被叫停。
“表妹。”程元颂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寒酥讶然,望一眼封岌还合着眼,她起身下了车。
程元颂刚去赫延王府寻寒酥扑了个空,没想到在路上碰见寒酥。雪不知不觉下大,他站在雪地里,脸上带着与人打架后的淤青。他眉头紧锁,整个人都很憔悴。
寒酥瞧他脸上的伤很惊讶。在寒酥的印象里,表哥一直是个养尊处优的精贵公子,可从未见过、听过他与人打架。
“表哥这是怎么了?”
程元颂没有回答,他望着寒酥,说:“我考虑了很多天,终于决定来见你,来求娶。”
寒酥愣住。
程元颂于寒酥而言,是小时候的玩伴,也是兄长一样的存在。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一身狼狈站在她面前说着求娶的话。
“我已经离开了程家,没有其他人。日后只我们两个人生活。”程元颂再往前迈出一步,想去拉寒酥的手。
寒酥向后退了一步。
寒酥望着他,非常冷静地说:“表哥,你的求娶是愧疚。因为你将我脸上的伤归于程家的责任,归于你的责任。”
程元颂确实这样认为。他已经快被愧疚逼疯了。
“你觉得我毁容嫁不出去,你出于愧疚来求娶,这是对我的同情,也是对我的侮辱。”
“我没有!”程元颂急道,“我怎么会想要侮辱你?我没有这个意思!”
“划伤脸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未怪过表哥,表哥也不必一直耿耿于怀困在自责之中。时间不会倒流,人总要往前看。表哥应该去求娶真心喜欢的女郎,而我也值得更纯粹的求娶。”
程元颂怔立在那里,疲惫的双眼浮现困惑和挣扎。
寒酥福了一礼,转身重新登上马车。
她望一眼仍合着眼的封岌,轻蹙了下眉,硬着头皮在他身边坐下。她不会不知道封岌极其讨厌她和旁的郎君走得近。
马车重新行驶,封岌也终于开口。
他语气平静,没有冷意与怒意。他问:“你什么时候能拿出那样的气势与我说话?”
“啊?”寒酥怀疑自己听错了。
封岌睁开眼睛,看向她。
寒酥别开眼,低声:“将军位高权重,与别人不同。”
封岌突然弯腰靠过来。寒酥微怔之后,后知后觉他捡走了她鞋面上粘的一片枯叶。
他直起身之前,甚至顺手帮她理了一下裙子上的褶皱。
寒酥望着封岌垂眼的模样,突然觉得他若每日都能饮酒就好了。饮了酒之后,他不会那么高高在上,人似乎也更随和了些。
“不要嫁给别人。”封岌道。
“我当然不会自轻嫁给程元颂。”
“不止是他。”封岌道,“谁都不能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