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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毗邻南内别宫,独占宜仁坊东北,高阔的朱红大门正对街心,气象之尊贵庄严遍看上京无出其右。
坊里另有公卿数家,有的后代不肖,宅院更名换姓,也有的至今不改,其余零零碎碎由邸店、民宅、吃食店等不一而分。
这座府邸其实一直没什么人气。靖王做摄政时,住渡月桥比王府勤,早年不时监军征剿,又喜欢出访仙师。打从定下承继,他才好像真正扎下根,做起了逍遥闲王。及至先帝驾崩,靖王遣散属官离京云游,等闲看不到人影,上一回现身京城,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李成平封王后开府别居,本家只有留守,清静得几乎可称得上萧条,年节迎回小主人,就是最热闹的时候。
除日近午,淮南王府升起仪仗,从务本坊驱向宜仁坊。
人潮如流水般涌向东市,上京人倾巢而出,平康坊北街拥挤异常。沿途街灯比寻常节庆多数倍,越往南内宫门方向,越是高大繁复,最远处一座足有十数层的巨大灯轮尚未点起,四下的喧闹如有实形,声浪大力鼓动纷繁鲜艳的锦带。
即便有亲卒开道,临近十字街,行进依旧越来越慢,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年节惯例放开了行商限制,形形色色的小摊早早就来占位,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杂耍艺人也摊开家伙,热火朝天地表演起来,坊墙里盈沸漫天。
这条路向来走熟的,今年却拥塞太过,前方更加水泄不通,恐怕有上万人之众。
李成平略有不耐,指身边亲卒去前面探路。
李令之坐了一路车,胸口发闷,撩开帘子伏在窗棱上打量街景,杏眼里是平和的专注。她习惯安静,也不排斥热闹,或许是曾经时常需要卧床,反而更珍惜出门的机会。
李成平一直不理解她的兴致从何而来,“年年一样的光景,还没看腻啊?”
“哪儿一样?”李令之随手指街灯下一个摊子,“哥哥看那边,你给我买过面具的,前些年那郎君还是单个做生意呢,现下都有娘子了。”
货摊很简陋,不过三两竹架占一方地,竹架从上到下扎满花灯。高处有两盏精美的天女灯和将军灯,显而易见是用来打招牌的,卖得快的仍是底下简单的小花灯与鲜艳的傩面。摊主是对小夫妻,叫卖揽客的间隙,又往空位补货,忙碌不绝。
李成平隐约记得买过面具,对摊主是男女老少全无印象,更不提容貌,便只含糊应了一声。
外出打探的亲卒不久挤了回来,大冷天热出满头大汗。
这一路人海泱泱,远胜往年,原来是一群善男信女做的好事——信众专程请来荐福寺的舍利,供奉进放生池上的佛屋经楼。外围又起了流水戏场,整日会有和尚讲经,吸引的人自然越来越多。
一处有热闹,各种乱七八糟也少不了,什么抢座啦,偷儿啦,口角打架啦,加上原本就有寻常走路的、骑马的、兜售的……堪称为一年一度的大混乱火上浇油。
李成平大为不满,“大过年的请什么骨头渣子,没事找事!”
尽管皇家崇道,且父王出了名的沉迷修仙,李成平于释道都很漠然,可说真正的不语怪力乱神。
当初将高烧反复的妹妹舍出方外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李成平暗暗打定主意,女冠们若治不好妹妹,他只能对不起梅观主了,所幸李令之好转回来,没给他铲平洞玄观的机会。
李成平待洞玄观女冠客气,其他就很寻常,论崇敬三清,那是根本不存在的。对上光头,连客气也欠奉。
李令之倒兴致勃勃,“这么火热啊?”
“不准去凑热闹。”李成平无情地瞪她一眼,“你可是一观之主,这会儿不该想想怎么弘道吗?”
李令之扶着脸思忖须臾,无奈地叹了口气,“洞玄观才多大?旬日施药义诊,偶尔也办戏场,能做到已做啦。弘道这种大事,得叫五通观的威仪使去。”
李成平嗤笑一声,“那老家伙都闭关几年了,哪会出头?”
不闭关,威仪使可能早不在身上了,闭关,又没什么错处,方才能长久做下去,保一门尊荣呢。
李令之与他想到一处,笑笑道:“师姐来信说今年花开的不错,我回头折几支来。”
洞玄观地处城南青龙坊,四时景致颇有盛名,尤以奇石造景与前观主梅凌寒精心培育的梅林为最。李令之做观主,重在一个自在,道观更类似休养清修的别院,庶务有执事打理,行医有专研医术的女冠坐镇,她立足靠的是县主封号,即便不常现身,等闲也没人敢来触观里霉头。
年节是看风景的好日子,淮南王府的队伍年年走平康坊北街,多得是人将他们看作路上的风景,年年要来围观。
贵人的热闹,看的无外乎身份排场、容貌气度,淮南王正好两样都很不赖,趁人堵在路上顺便看几眼,完全不亏。
一队盛装的花娘打马巡游归来,亲卒都不能拨开的密集人流,居然硬生生劈开一道。花娘个个妆容明艳,有梳高髻着胡装的,也有簪绢花着长裙的,经过王府车马时觑眼娇笑,胆大的直接摘下鬓角绢花抛来,周遭顿时人声大动。
李成平不闪不避,就是有些无语,屈身对他仰脸看戏的妹妹抱怨:“又被白看了,我好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