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罗星沉在南颂的遇难地址。”
“不行,那个不行。他会杀了我,诺坎,诺坎会杀了我。”
他又嚎叫起来,抱着头,神情痛苦。
“你想让罗队白死吗!”她声量提高了几度,像只愤怒的母狮子,强压着怒意:“卡姆拉布,现在谁还记得你是拿过边界服役四等奖章的警察。”
绑架案发生后曼谷涌进许多记者,走访各地,将他的资料刨了个底朝天。她每一篇都看过,也知道了他是怎样从一个善良勤勉的人跌落谷底。
七年前他在乌隆他尼追踪诺坎,失踪十余天,最后出现的地点就在南颂。再回来时,已经不再是人,成了被奴役灵魂的恶鬼。
他抱着头痛哭,眼泪鼻涕糊在一起。她把手表伸到他眼前,隔着玻璃。“还有十分钟。”
他终于抬起了头。
“你是谁?”
“罗星沉的女儿。”
探视室里只开了一扇通气扇,同时也漏下一丝光。她说出这句话时是那么痛快,像从天堂俯视人间。
“来接他回家。”
05
她拿到速记之后画下的地图,近来发了疯似地工作,拍摄档期排满,空余时间全用来训练。整个人容光焕发,全然没有熬夜痕迹。
许煦和她后期对手戏不多,全是你死我活的感情戏。但他近期越来越忙,除了片场,其他时间都看不到他,瘦了几斤,却更上相。姜宛常看见他在休息区抽烟,眉梢眼角都是厌倦。旁人瞧见矜贵,但知情的人看见的是困局。
贵逼人来不自由 ,龙骧凤翥势难收。
她不知道许煦这出戏怎么收梢,像看一场烟花燃尽,知道所有奇迹都有结束的时候。
水灯节到得比想象快。她提前下班,从车库里把租来的军用吉普开出来,把野路子搞到的装备扔进去,换上轻便衣服,开上通往泰北的公路。
在路上她把手机数据卡拔出来掰断,打开GPS定位系统,输入那个地址。
星垂四野,宇宙寂静。她飙车到最快,像要追回所有失去的时间。
公园大门并不难找,难的是如何绕过层层警卫。但她从卡姆拉布那里套到一条可靠情报,那就是公园北端靠近山体的地方,有条废弃矿道。幸运的话,矿道尽头的暗门可以直接通到工厂里。当年死的所有外国人质都被草草埋在一个灰坑里,工厂背后的树下,有个简单木桩做记号。
尽头是公园的废弃矿坑入口,果然无人看守。这里离安保覆盖范围很远,而且今天过节,能找乐子的人都去了城里。
把车开进树丛里,从后备箱拿出所有装备,绑在腰间。三周魔鬼特训里她被短暂强化的不仅是体能,还有野外生存技巧。
矿道口的铁门已经生锈,她摸索着进去,开了冷光手电,一路无声。不知走了多久,尽头吹来凉风,就知道是到了。
尽头是通风盖板,外面有人声。她凝神听了一会,直到听到众多泰语里一个清冽的讲英语男声,浑身的血都变凉。
是许煦。
待到房间里声音消失,关门声后许久,她卸下通风盖板,跳进去,被一柄枪抵在背后。
“宛宛,我给过你机会。”
他在她身后上膛,子弹入枪膛的声音清晰可闻。她后背被抵着,随许煦的方向,被带出房间。
房间外灯火通明。几个值班守卫在打牌,瞧见她被枪顶着走出来,瞬间噤声。其中一个胆小的直接尿了裤子。
“通知诺坎,抓到了。”
许煦把手里的对讲机甩出去,稳稳落在对方手里。枪纹丝不动,抵在她后心,用英文下命令。
“在此之前,把禁闭室给我空出来。”
铁门开闭,她被缴械扔进去,视线恢复后,看到的也不过是全然的黑暗。
诺坎来得很快,她判断来的方向,摸了摸腰后贴身藏的薄刀。这是她最后一把防身武器,难得没被搜到。
来的人拿着龙头权杖,走路时有金属声。站在许煦身后,金牙在黑暗里忽隐忽现。
“是个中国女孩。你们认识?”诺坎认真打量许煦:“舍得杀她?交给你。”
“去天台吧,血看得清楚。”他把手里的枪抛上去又接住:“诺坎先生,要看么?”
“要看,要看。”金牙笑得更明显。“祭坛没用好几年,落灰了,可惜。”
姜宛被带到天台,甩在水泥地上。四面风声呼啸,远处隐约看见节日烟花。
这是万众祈福的时刻,她抬头瞧见天台上密密麻麻,全是碗口大的石盆,外缘刻满佛经,里面有的装着骨灰,有的装着残缺不全的人骨。中央纯金四面佛,俯瞰苍生。血迹写成字符,贴在各个方位。阴暗处还有数不清的邪异雕像。
诺坎用手帕捂着鼻子遮挡臭气,把刀扔给许煦:“放血别脏了佛像。”
黑暗中,姜宛第一次瞧见诺坎的正脸。只对视了一刹那,寒意就从脊骨背后升起来。
许煦拿了刀,平放在她眼前,手指掐着她后颈,提过来,两人脸贴脸。
“我问问她,还有什么后事要交代。”许煦用英语请示,诺坎默许了。
姜宛凝视他,想起的却全是好事。看了一会,竟然笑了。
”我不恨你,许煦。我可怜你。”她摸他的脸,额头贴着额头。冀州回忆恍如隔世,她曾经也有过普通女孩子的感情生活,爱恨鲜明生动,都是他给的。开机车是他教的,想演戏也是因为他,用苦橙味道的香水很多年,因为在他身上闻到过。
她好不容易喜欢了一个人,喜欢到头也没认输。
她释然地闭上了眼。反正,不久就能见到罗星沉了。但走马灯闪过之前,心里隐约还惦记着另一件事。
“如果渡不过去,我陪你一起沉。”
凌然。想到这个人,心里暖和了点。难得有人沉浸式地爱了她一段,就算是各有图谋,她也很感激,流浪猫被人收养的那种感激。
她想,如果死后真变了孤魂野鬼,无处可去,她飘也会下意识飘去找他。因为知道,他不会丢下她不管。
刀尖划过皮肤是很疼。许煦在她小臂上划了一道,放血。
血盛在金碗里,她感受到身体迅速失温。就在那个低头的刹那,许煦低头对她迅速耳语了一句:“五点钟方向,跑。”
06
炸弹声在几秒钟后响起,她从没跑得那么快过。翻身下楼,手指攀着楼板边缘,最后最后望了一眼。
许煦也回头看她,笑容张扬恣肆。白衬衫被风带起,冲天火光,比所有烟花灿烂。
红莲海,不夜城。他早告诉了她结局,是她执迷不悟。
“我重生之日,要见到不义之人的血光。”
不仅是一个炸弹,天台被炸得摇晃了一瞬,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她后背热气蒸腾。没命地跑。
根据之前的地图,废弃工厂所靠的后山就在不远处。她在黑暗中抹掉自己不停掉落的眼泪,如果这是场戏,她得演完。
她在树丛里翻了许久,终于在月光下找到一个高高凸起的坟堆。周围土堆众多,每一个上面都插着木桩。
这是个坟场。她一个接一个地查看,想徒劳地找出记号,或是文字。直到在一个不显眼的树坑里,发现一块木板,立在灰坑之上,三个球遒劲有力的大字,罗星沉。
她将木牌刨到底,看到还有一行立碑人的英文落款。
Joshua Ling。
07
警笛在废弃工厂外响起的时候,她刚费力穿过仓库,到出口所在的地下室时,四肢已冰凉到走不动路。
就在她想要合上眼的一瞬,有人风急火燎地踹开门,瞬间,外界光亮充满整个地下室。
见她毫发无伤,暴怒的神情略微减缓,但神态依旧紧绷。他半跪下去擦她脸上别人的血迹,姜宛眼神依旧麻木。
“我爱的人,都离开了。”
她抬起眼睛,看他。
“凌然,我太累了。我没有力气再活了。”
男人在她面前俯首,抓紧她冰冷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放进怀里,捂热。他捧着她的手虔诚亲吻,低声默念一句西语祷文。她听不懂,但莫名地闭上眼睛,心缓缓落进原位。
“我从前说过,我当孤儿的时候,养父是唐人街的牧师。这是他教我的第一句祷词,现在我背给你听。”
夜色中,月光下,仓库里玻璃碎裂一地。他抱着她,声音低沉温柔,覆盖一切。
“我从你旁边经过,见你滚在血中,就对你说:你虽在血中,仍可存活。”
“你虽在血中,仍可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