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姜宛从小野蛮生长,读书读得杂。有句野史里的诗她很喜欢,一度写在笔记本扉页上:
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
不是没有过希望别人搭救一把的时刻。但每次直见性命的时候,能回应她呼唤的只有自己。习惯了,就不会再有妄念。
此刻也是,她动作快,比谁都快,把额头抵在死神的枪口下。
“看见车外面那个中国人了吗?他是我未婚夫。我来当人质,他什么都会答应你。”
姜宛指着车窗外,站在乍格拉提警上将身边黑衣凛凛的男人。仗着说的是泰语,她撒谎撒得面不改色。
绑匪的脸上,那一抹怪异的笑仍未散去,看她像看恶鬼。姜宛内心升腾起久违的痛快。
那张二十人的旧合影里,果然还有人活在阳间。而这个苟活至今的人,果然从她的脸上,辨认出了罗星沉。
天资卓越,骄傲如太阳。漠北缉毒大队最年轻的支队长。能为任务身蹈火海,也能低眉俯首为妻儿做羹汤。七年前死得悄无声息,不被允许纪念,不被允许提起。他像个错误一样,被从世界上抹掉了。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墓碑的地方,哀悼不会停止。
姜宛趁他震惊时,从他枪口下翻转手腕,把孩子一把推给她母亲,自己挡在前面。绑匪愣怔不过三秒,就握住她脖子,提到车前,将她额头重重磕在车窗上。
”都看见了?不满足我的要求,就杀了这个女人!”
窒息和剧痛同时涌上来,姜宛撑着手臂,视线被额前滴落的血糊住。凌然端着枪站在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天地寂静。
他眼神静如沉潭,不躁怒,不疯狂。这眼神在刹那撑住了她,没让她倒下去。
“卡姆拉布先生,请你冷静。你的诉求我们都会满足,但我们要求保证人质的生命安全。”
凌然开口,对讲机里传来泰语。时机紧迫,竟还来得及随车捎上同声传译。
车窗外传来猎猎风声,刀疤脸的笑容在抽搐。车上已经有人控制不住地哭起来,但没人敢动。
“第一个要求,恢复我的曼谷警察署职位。”
“好。”凌然在上将身边,对视一眼后,上将也点了头。
“第二个要求,释放诺坎。”
众人噤声。
泰国十月的各大纸媒新闻头条,是做跨洲毒品贸易生意的毒贩诺坎落网,在家中搜出92万粒各类证物,以及制作工具。为诱他落网,前后布局三年,牺牲的基层警察与线人不知几何。当时上新闻做采访,出尽风头的,就是眼前的乍格拉提警上将。
上将沉默了。姜宛的后脖颈一阵剧痛,是对方用枪口抵着她,刚上膛。
就在同时,凌然的枪口平转,对准了上将。四周警察顿时戒备,分了一部分预备火力,但维和部队的重甲车就在他身后。
“这是外交事件。”
这句话,是凌然用英语对他说的。地上静得掉根针也能听见,上将在与凌然对视的一刻,点了头。
“第三个要求……”
绑匪的声音逐渐高亢,但戛然而止。在他面向车前窗未曾注意身后的几秒,许煦用外套包着手枪消音,打穿了他握着姜宛的左臂,鲜血喷溅。
车前窗被穿透,玻璃绽裂。姜宛用尽全力后踹,挣脱开绑匪的手,接着高抬腿打下他另一只手的枪,踹给许煦。他接住,连放两枪,射中他右上臂与膝盖。
车窗玻璃飞溅,所有人惊叫撤离。有人开始砸车窗,车外工程兵用消防锤把司机车门砸开,搬出尸体,打开出口。人群像沙丁鱼罐头般拥挤出去,撞得车摇晃不止。
姜宛抹了一把流到眼前的血,踉跄到许煦面前。他正用枪抵着被双手反剪的绑匪,衬衫绷开两颗扣子,双眼猩红,倒真像个亡命徒。
“我还有话问他。”
她低下头,和刀疤脸对视。一字一句,用中文说起三个字。罗,星,沉。
“他还活着吗。如果死了,埋在哪里。”
说起时她甚至是微笑的,但许煦从她眼里看见虚空粉碎,大地平沉。
刀疤脸原先疯狂的眼神突然碎裂了。他深深低下头去,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像失途老犬。
姜宛努力辨认,还是从他逻辑不清的话语里听出几个字。啊啊啊,是我害了他,罗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