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和他说话。
是内部电话,东德内政部门给他打过来的,招待席有弗里德里希.保卢斯的位置,茶并不劣质,有内务人员委员会的官员出席,他与他们握手。东德内政顾问安静地旁听着,斯大林同志是否在清洗期间犯了错误,因为此事已经在国内造成深刻影响,劳动真理报把巴夫洛维奇.贝利亚的声明刊登出来,苏联的人们大概有些惊疑,弄不懂二把手在弄什么花样。
弗里德里希.保卢斯也和台下的人一起听着,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保持某种默契的谄媚,但他并不稀里糊涂鼓掌,由于不清楚鼓掌的人是哪一派系,有些过度谨慎。
其实他也可以鼓掌,没有人需要一个向他们投降的德国元帅的投票,权力上的腥风血雨他暂时可以避免,所做的职业也不过是闲散,东德人民政府需要他发挥作用—做些宣传,鉴于大量民主德国人民外逃。
而后保卢斯意识到要把这个角色演完,那是由于上一场他提前退出的演出,已经确实没有他的容身之地。西德报纸评论的刻薄,大意他已成为共产主义斗士,实在亏欠在西伯利亚过劳死的同僚,有母亲公开谴责他,如果不是他的倒戈投降,她的儿子便不会终生残疾…他后悔吗?
弗里德里希.保卢斯默不作声,斯大林格勒是被诅咒的城市,城市的生与死却与另一个政权的生死息息相关,它淹没在他梦魇里熊熊燃烧的炮火中,里面是但丁描绘的地狱,熔炉也许都不会有那么高的温度,木制材料彻夜燃烧,融化了尸体,融化了钢铁,再融化意志。
他呼出一口气,在可以被原谅的恐惧之后,突然感受到深深地无奈。弗里德里希.保卢斯真的要为她而死吗?他曾对她言听计从,可阿道夫.希特勒俨然已经把他当作作古,她电讯全国告知他的死讯,第六集团军全军覆没,保卢斯元帅英勇战死,接着她为他举行国葬,在他的衣冠冢里存放那支没有寄出的元帅权杖。
而后蠢虫蛀空了棺椁,它们爬进他空空荡荡的袖口,组成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把他下葬在蛆虫与水银所在,与千万张没有背叛她的面孔慢慢溺毙,半响,弗里德里希.保卢斯才感觉恢复五感,先是视觉,而后是听觉,他觉得痛意姗姗来迟,覆盖过苦寒,覆盖过僵硬住的四肢,苏联人提供热水,他得慢慢冲洗,才能不让冻伤的部位掉落。
弗里德里希.保卢斯意识到他要站在她的对立面,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在第叁帝国历史里他确实已经不留痕迹,有坟墓,有献花的人,公共墓园里种植着的藤蔓植物疯狂生长,它们攀附在冰冷的铁十字上,投影塑形着保卢斯的生卒年:1890-1943。但复生的肉体如愿以偿,他的灵魂得以钻进新的肉身,保卢斯现在也可以不假思索的说,如果再给他那样的选择,他依旧会选择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