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骊曾经抚摸过她镶玉的腰带,也曾抚平她褶皱的朝服。在太子的私宅里,她披着女衣面对铜镜,文骊从后为她绾发。他在久未打磨的镜面中的平和微笑,看起来虚幻得不可及。
亦卿,这样如何。他为她插起发钗,或许是时兴的发型,她很久没有在意簪发的风潮了。
很好。她淡笑。经殿下双手,拙貌也生辉了。
尽管他们短暂地停泊在平静的洲心,但在仔鹿死后,文骊的恐惧只有日渐加深。当时朝中右相与太子善,左相与长公主善。右相掌舵之下,皇帝疑心愈重,派人盯守太子,他几乎被软禁在东宫中,在忧思与压力的折磨下,他患上了眼疾。深冬时节,他双眼生翳,难以视物。
太子政变前夕,亦渠已受两派争斗的波及,被贬为顺天门外为各位上朝的大员核对鱼符的城门郎。他身边几乎无人可信,左右都只是想秉持他的旗帜玩弄朝纲的棋手,他本人则无人在意。
谋逆前的某个傍晚,亦渠造访东宫。文骊跪坐在廊下,晚间的冷风已将他襟口吹开,而他毫无知觉。亦渠走至他身边,他才抬头。暮色四合,他更加目不可视,而双眼幽幽地盛满了不可知的情愫。
他摸索着依靠在她小腹。冰凉的皮革腰带,已经没有了玉珏镶嵌。他溯着她的袍摆,握住她的鱼符。由于职位撤换,她的官职已被磨去,光亮平整的鱼腹上已经找不到凤阁舍人的字样。
文骊颤抖地呼出一口热气,凄楚无力地抬头。亦卿,我对不起你。
亦渠只是站着,让他倚靠。她低首,淡笑抚摸他冰冷的额头与眼睑,手指描画着他的眉眼,感受他眼睫的闪动。渠从来没有怪过殿下。这都是渠自愿所为。
太子政变当日,他理所当然地失败。从宫城带着残部向外溃逃时,正要经过中轴线上的顺天大门。
朱漆大门外,站立着挎刀的新任城门郎。
铜钮朱漆大门正缓缓拉合,门缝之间,闪过一抹熟悉的银光。
他终于明白她声声句句中的深意。她的笑,她的柔笑,她露齿而笑。笑的表情来源于野兽攻击前的威吓。利齿间全是她明晃晃的谎言。她那枚被磨平打亮的鱼符,正准备被刻上更高的荣誉。赤裸的,不加掩饰的追逐权欲的光亮,即使是近盲的太子也能看清。
“关门。”她甚至没有后撤一步,也没有转身或别过脸去。他伏在马背上疾冲的身影,如同带着尖锐啸声的箭镝刺入她的瞳孔。她却长睁着双眼,似是强迫自己看清他逐步奔向死亡的情状。
被背叛的痛苦重锤在他心口。故太子声嘶力竭大喊:“亦——”
“关门。”
他最后的疾呼随着肉身猛地碰撞在高门上而寂止。门内长久无声。她手掌在脸颊上抹了抹,捻指间全是暗朱的粘腻。
为她亲手所杀的,不算情人的情人。她掌中的蛟龙,在她把攥之中,折颈垂首,失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