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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何处 八风过江 5435 字 2022-12-18

序曲

刚参加完岱的告别式,虽然外头仍下着小雨,我还是婉拒搭同伴的车,朝着一条不知通往哪的小路上独自走去。走到哪无所谓,我需要安静。

这太意外了,我40多年焦孟不离的大学同学岱,一起跟踪校花仿佛就在昨天、校庆烟火就在昨夜、暑修补考就在眼前。毕业分手后各奔东西,去年参加母校四十重聚才又天涯相逢。

岱兴奋地拉着我的手,在一间古典隐秘的70年代咖啡厅里,不停地诉说他今生的爱情故事,好几天又好几回。我玩笑的问他是否要帮他写回忆录,他说等一切画下句点再说。没想到一语成讖,就在不到一个月前,一场无情的车祸,瞬间捲走了他的生命,热情和秘密。岱的故事,竟只剩我一人知道。

如果说婚姻是找到今生的挚爱,那么婚后出轨不但不道德,而且不可宽恕。但如果婚姻是跌落感情的悬崖前,仅能抓攀住的枯枝呢?以岱君为例,他在婚后,每天尽人夫人父人子的义务之馀,私底下一直在寻寻觅觅,寻找感情的下一个归属,以确保他家庭生活的稳固。这样的行为可原谅吗?

我实在很好奇,他婚前的那几段感情究竟啟发了他什么,也很好奇他婚后如何去说服其他的良家女子,他虽已婚却爱慕对方。她们为何会接受呢?女子们有的单身,有的已订婚,有的是人妻。在怀旧歌曲和咖啡氤氳的衬托下,岱将他挚爱的故事对我娓娓道来。每一个都像老歌般的凄美、咖啡般的香醇,电影海报般的雋永。但是愈到后来,在世间的道德天平上却愈站不住,原因是他已婚的身份。

人的一生总会做出很多决定,大多会以前途,或者以事业发展为重。但是我们这个多情种子的每个决定,几乎都和感情有关,也就是说他今生所遇见的异性,决定了岱的命运和方向。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和岱一起生活是很不幸的,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岱,会因为感情因素,何时会漂流到哪一个荒岛,虽然他周围的朋友们都了解,岱是个负责任的好人。

对岱来说,惨绿年少、情竇初开的年纪就从高中二年级开始。那时候他每天搭乘火车到台北上课,车程一个小时,有时候还会慢分晚点,火车就自然变成了他唸书,也是偷瞧异性的好地方。岱身材不高,长得也不帅,倒是他书包上第一流高中的名称让他对自己有些自信。

岱刚进高中,就告诉父亲他已经厌烦了初中时代每次都拿第一,在这的一流高中里他只想拿班上第20名,然后在高三全力衝刺,考上第一流的大学。他幸运的得到了父母亲的谅解,因此决定要让自己的高中生涯多采多姿,就从高一读微积分开始。为什么高一要读微积分?因为学长曾经告诉他,你们如果不会微积分,比较高深的物理是学不来的。他的目标是,在高中毕业之前了解物理学,进而了解这个被牛顿和爱因斯坦弄得很复杂难堪的世界。

高一迷微积分和物理,高二上因为偷看了哥哥的西洋哲学史,以及那个年龄对人生的好奇,开始学习哲学。但是在研究了哲学一个学期之后,发现哲学多以说理为主,并没有真正生活的体验,所以他的兴趣又转向了小说。在这个一流的高中,他的同学们有的在唱西洋歌曲弹吉他,也有的在研究存在主义和野鸽子的黄昏。对新知的饥渴与兴奋,使得他几乎完全忘记了高中教科书这回事,每天在知识广袤的星空下躑躅倘佯。因为只需要20名就能够对父母交代,所以他的时间分配是非常自由的。

蓝色的梦

好奇心引领他从科学到哲学,哲学到小说,也引领对异性的好奇。通勤列车上那些异性女生对他而言总是充满了憧憬与好奇。当然对一这个自命不凡的名校男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漂亮女生就可以吸引他的。最好是要有气质,所谓的兰质薈心,静静的在角落里看书,而且身旁没有男孩黏着的。

每一个女主角的出现,在少男心中总会有那么一首歌和一种顏色。属于她的顏色是理所当然的,忧鬱的蓝,属于他的那首歌,则是木匠兄妹合唱团,当年红极一时的昨日重现:yesterdayoncemore。幸好没有太多男生注意她,除了文静端庄之外,她的冷漠和孤傲一下子就冰镇了岱狂放的心。

岱从此在列车上有了重心,也有了寻觅的对象。他总是猜测她在哪一节车厢,然后假装漫不经心地逡巡过去。

在民风保守的1970年代,高二男生要找到机会和高一女生搭訕其实是不容易的,除了勇气和机缘之外,要找到一句电影台词般的破冰的句子,绝对是个挑战。幸好岱当时已经组成了一个火车通勤联谊会,这位蓝衫女子也和其他两位同学一起加入,所以利用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某一节车厢上偶遇,应该不算太突兀。

打招呼容易,找话题难。尤其是当她身边还有其他女同学的时候。不知是哪儿借来的胆子,岱终于有机会在打招呼之后,向她说了些超过泛泛之交的电影台词。

要看来自然,却不能顺其自然;製造一个偶然,却不能处之淡然;蜻蜓点水,却不能船过水无痕。岱必须掌握短短的两人相处的同车厢时间,以身在咖啡厅的专注,瞭解对方的兴趣,并且展示自己的不凡。很幸运的,这位兰质蕙心的女子芳,真如他所想像的,喜欢音乐小说,自己也尝试写作。

芳喜欢看琼瑶小说,做15岁少女朦胧中带着憧憬的梦。因为是小独生女,而且家境不错,供做梦的西洋歌曲唱片和言情小说少不了。父亲是个船长,长年在外头奔跑,母亲过着少奶奶的生活,把芳当成宠物带着。常和她谈着的,就是如何减肥,靠打麻将和吃补品维持青春。

由于同样对人生的好奇以及写作的兴趣,她和岱蛮谈得来,虽然总是若离若即的,离不开那个年代少男少女的矜持,和她特有的神秘。芳的同伴们也都察觉了岱的存在,所以总在火车上给她单独和岱谈话的机会。除了火车站和列车上的场景之外,他们又加上了市立图书馆,一同去汲取新潮文库的一些德国哲学以及法国小说的养分,以及当代本土文学的,小说和诗的典范。

同学会的鷺鷥潭郊游,他俩配对在一块儿划船,终于有了一个了碧水蓝天,面对面的场景。像一对靦腆的,不知所措的情侣,他兴奋地划桨,把船逐渐推向湖心,远离其他的玩伴。她凝视着湖水,让岱有了凝视着她的机会。岱感觉她的存在,把眼前的一切都冻结了,他深怕呼吸会破坏了一切的美好,祇有摒气凝神,臣服在以芳为中心的一幅绝美的风景里。

岱当然懂得如何利用一个机会,创造另外一个机会。高二暑假快到了,他知道会有一阵子不搭火车,看不到她的日子,所以就跟他约好两个人在暑假中各写出5篇短篇小说,然然后交给对方评论。芳欣然接受了,只说她也许会有心无力。

他俩在暑假中互相写信,把自己写的作品交给对方。芳甚至于还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他,因为在那个时代,由岱打电话到一个高中女生家里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