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被谁唤醒的,而是临睡前为自己设下的生物钟在起作用。
女孩从床上坐直身体,望着前方被房间内的阴翳所覆盖的大电视屏幕,一时间精神恍惚。
熟悉的屏幕。
和家中的电视很像。
恐怕也会接收相同的讯号、播放相同的节目……
她刚产生这样的念头,明明没有拿起手边的遥控器,房间内却真的闪烁起了熟悉的微光——来自黑白色的屏幕,以及熟悉的节目声音。
那是一场歌舞晚会,男女主持人正在充满热情地播报节目,场下是观众们热情的鼓掌声,然后是背景舞台的音乐声,激昂,喜庆,“哒哒哒”、“哒哒哒”……
是的,就是这个。
竺清月每一次回家,都能发现妈妈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而她每一天看的似乎都是相同的节目,永无止尽、循环往复地播放着同一天、同一时间点的节目——
可这怎么可能?
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吗?
女孩好看的眉毛如今却拧作一团。她抬起手掌、捂住自己的额头,掌心处传来涔涔冷汗的粘腻触感。
伴随着耳畔唏嘘回荡的急促呼吸声,竺清月将手掌从额头移到胸口,感受着心脏正在胸膛下方“砰砰砰”的激烈跳动,这让她产生了自己的确活在现实世界中的真实感,于是周遭环境又恢复了正常。
唯有一人的房间内,寂静无声、宛如深海。当然,面前的电视屏幕更是从未被打开过,暗沉沉的黑中,由于反射着来自周遭的光源而偶尔滑过一丝亮银色,像是人的眼眸。
算了,其实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直以来,她装作看不见、实际上却是不想去看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
在那个封闭的家中……
在驻足不前的从前。
竺清月披上外套,走下床铺,穿上鞋子,对着梳妆镜整理仪表,随即推开房门。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点着温馨的黄色灯光。她走到隔壁房间,将耳朵贴在门上,觉得自己好像隔着厚重的门板仍能听见恋人的呼吸声,于是心绪变得宁静平和。
她又返身走到更远处的另一个套房,做了相同的事情;接着,竺清月绕了一大圈,来到了电梯前,按下按钮。
※
就这样,竺清月回到了自己家中。
中途不是没有人阻止,但敢对她动手的人自然不会有好下场。竺清月本来就是兴起而往,要是途中遭遇龙婆,被对方拦下来,打不过的情况下没办法,只有放弃出门归家的打算……但不知为何,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也许是有别的事情吧?毕竟时值多事之秋,大家都很忙。龙婆很可能就在某个地方默默关注自己,觉得自己能离开星洁身边,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对方甚至不担心自己会通风报信。
虽然她也没这个想法。她回家,无非是预感到一场巨大的变故来临,去做了断罢了。
临近深夜十二点,路上没有巴士没有出租,所以竺清月一路慢悠悠地回到了家,中途肆无忌惮地使用超能力帮助自己赶路。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花园、大门入口、电梯和走廊,可或许是因为换了个时间点、换了个看待事物的角度,这条走过百千万遍的路,竟透着股前所未见的陌生。
“踏,踏,踏。”
电梯门哗啦啦地打开,鞋底与瓷砖地面有规律的碰撞声,从这一头不停息地延伸到那一头。等到声音停止,竺清月已然站在自家门口。
她抬起手,屈起指头,很有礼貌地敲了敲。
“妈妈,你在家吗?”
没有人应答。
竺清月“唉”的一声,轻轻叹了口气。
“抱歉,我问了傻话。你不在家,又能去哪里呢。反正你出不了门,对不对?”
竺清月一边说着,一遍准备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开门,摸了半天却找不到。
“这两天到处跑来跑去,钥匙不知道落在哪儿了。”
她正苦恼的时候,面前的房门却“吱呀”一声,无风自动地打开了。
竺清月愣了一下。
走廊上没有开灯,从客厅方向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与电视播放节目的细微嘈杂。
一如既往。
竺清月伫立在原地,呆了半响。然后她脱掉鞋子,走入房门。
但她并没有继续往前深入,没有开灯,只是踮起脚尖往里头张望,确认了那个佝偻瘦弱的背影,的确就坐在沙发上。
那一刻,女孩像是浑身都失去了力气,软软地跪坐了下来,脑袋倚靠着身旁的门板。
“谢谢你,妈妈,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竺清月低声说道。
“我是个任性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直到交了朋友以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性格有多么恶劣、多么可恶,不管我如何喜欢他们重视他们,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从他们身上索取本来不该有的情感,我害怕被抛弃,所以要想方设法把自己绑在他们身上,哪怕这样做会伤害到彼此。”
“所以,当我意识到我是这样的人后,我就一直在想,在此之前,我就一定有在向谁索取着什么。我渴望别人爱我,这种渴望近乎无止尽……然后我就明白了,那个人就是你,妈妈。就算你死了,我都没有放过你,因为我就是这么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