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天气?”新人皱起脸,“坏天气得多糟糕?”
“那你每次上飞机前最好祈祷一下。”
“真的?”
陆闻恺指向远处,山脊线下有极细微的光点,一闪一闪,“看见了吗?上天有灵,会给我们指引。”
新人悻悻地说:“别诓我了,反光的是飞机残骸。飞机失事,遗落在山谷里,后来的飞行员靠这些残骸的反光导航,这条航线才被称为‘铝谷’,但更多的残骸掩埋在大雪里,连同飞行员一起,无法定位找回。”
目前气流还算平稳,陆闻恺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你为什么考飞行员?”
“听说飞行员油水多。”
“现在还这么觉得?”
“我老家在桂林一个小地方,年年打仗,庄稼田早毁了,家里缴了地租,不剩几斗米。陆军来招人,大哥就去了,没多久,政府发了一笔抚恤金给我们,说人没了。我是家里老二,还有个小妹,家里把小妹卖给村头一户人家,凑上抚恤金,准备给我娶媳妇儿。那天,我爹和媒婆去姑娘家里,回来遇上了鬼子。”
他顿了顿,依旧平静道:“后来飞行员也来了,我问他们能赚多少,能不能把我老娘接去昆明,他们说行,我就来了。”
机舱里安静了一会儿,陆闻恺说:“可以吃午饭了。”
新人便把准备的盒饭拿出来:“我听‘飞虎队’的人说,鬼子的盒饭可香了,有腌的鱼。”
陆闻恺把饭盒里唯一一块腊肉夹给新人,什么也没说。
新人愣愣地看着他。
刨净一碗粗糙的红米饭,陆闻恺让新人将饭盒收起来。他松开飞行帽的系带,从里边抽出一张相片。
他目视前方,将照片递给新人。
“这是……”新人瞧了瞧相片背面,小字写着“未婚妻小年”,“竟不曾听说,二哥有婚约。”
“给自己留点念想,不容易迷航。”
新人挠挠头,“我娘想给我张罗,好让我着家,可现在哪有姑娘还愿意做空军太太?谁不知道空军就是短命鬼——”
“胡说。”陆闻恺冷声呵斥,“怕死,做不了飞行员。”
“他们说航校三杰,属飞将军杜三哥飞得最好,可飞到现在的是你,难道你不怕死吗?”
陆闻恺觉得这新人呆呆的,倒有趣,“有念想,便没那么怕了。”
新人仔细瞧着相片,感叹:“我若有这般美娇妻,死而无憾。”
陆闻恺一下收走相片。
“你既敬我一声二哥,我应请你来喝喜酒。”
“何时摆酒?”
“有那么风平浪静的一天。开始攒礼金吧,小子。”
穿越雾霭,灼眼的白光照射机翼。
*
飞机在湛蓝的天空拖曳出云线,学生们纷纷看向学校旷地。
开学迎新当天,半个昆明城停电,工学院的同学把家伙什运来本部,四下忙活,以保证自习室与校舍供电。就在这时,咖啡社成员把椅子搬到旷地来,开始布置他们的“露天电影会”。
咖啡社通过了校方准备,原定今日举办电影会。停电反而助长了他们的兴致——黑暗中露天电影,多么罗曼蒂克。
校内一片忙乱,工学院希望他们能把场地让出来,改期举办电影会。他们不肯退让,拿来成打的蜡烛和灯油,分发给同学。
“现在没有你们工学院的用武之地?????了!”
工学院几个男孩素来喜欢诽谤女同学,当面竟说不出一句有见地的话。咖啡社美女眨眨眼,他们便羞红了脸。
陆诏年一把冲上前,斥责他们咖啡社骄奢淫逸,浪费物资。
周围的同学都忘了劝阻,几人言语冲突激烈,不顾仪态地扭打起来。
陆诏年拧了半天零件,满头大汗,手脚乏力,一个不留神,教对方占了上风。
眼前的女孩紧拽着她发丝,骑在她身上,耀武扬威道:“弄这么灰头土脸给谁看?谁不知道你是陆家大小姐,那陆公馆灯火通明,盖过总统府呢!”
“你无凭无据——”
“哦,你还有个哥哥,让你哥哥来救你啊。”
陆诏年蓄足力,推开女孩。
杨小姐喘了喘气,从地上站起来:“那陆公馆如何,我确无凭据。可就说这学校,连宿管都成了你陆诏年的私人女用,同学们都有目共睹啊。”
“尹宿管夫妇是我的老朋友,纵如此,我没有因他们行一点方便。今日大停电,同学们在想办法发电,可你们呢?这么多照明物资,市面上可买不到,难不成是将军府私藏?”
陆诏年定定道:“如你所说,同学们皆是见证人。兹事体大,我这个陆家千金应作表率,给总统府写信禀明。”
“陆诏年,你!”
“这点琐事,我还应付得来。”陆诏年微抬下巴,“你提到我那飞行员哥哥,那我也提醒你,你们将军府用的穿的,是飞行员拼了命运回来的。”
陆诏年拍了拍衣裳上的灰,捡起工具,走开了。
学长凑上来:“没事吧?”
“这帮人,就知道风花雪月。也不看看时候?”陆诏年微微叹气,“抬头不见低头见,本想与他们维持友好关系,现在可好,回到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