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又绿忧心道。
“少爷!大少爷!”勇娃子的呼喊要掀翻屋顶似的。
又绿急忙走到前厅,责备道:“喊什么喊?夫人刚喝了药,睡下了。”
勇娃子敷衍地点了点头,快步往里屋走去。
勇娃子是陆霄逸同乡的孩子,黔川军阀交战时,他父亲不幸身亡,陆霄逸和其他几个弟兄便一起照顾他们一家老小。那些年农田产收并不好,每天都有人因饥饿而去世,没多久勇娃子的母亲因饥饿与疾病过世,陆霄逸就把勇娃子接到了身边。
勇娃子给陆闻泽做书童,但不太擅长念书,读写水平至今还停留在小学。后来他怕被陆家撵出门,跟着武师学了身功夫。陆闻泽出门在外,几遇险情,因为勇娃子才化险为夷。
不过家中女眷不知道这些事迹,又绿只当他身无长物,连收拾行李也做不好的朽木。可他颇受大少爷优待,还总以一张天真烂漫的笑脸示人,让又绿很看不顺眼。
难得见勇娃子慌里慌张的样子,又绿不免拦下他,问:“有什么大事?”
勇娃子顿了顿,蹙眉道:“局势……”
七七事变,北平战事紧迫。
*
一夕之间,大街小巷的茶馆里全是谈论战事的,即使门上贴着“休议国事”的告示,也抵挡不了人们对局势的争论。
有人说这是局部战争,即便战火烧过来,巴蜀自古易守难攻,敌人打不来的。
一开始,就连陆霄逸也对家里人这么说。八月,第二次淞沪会战爆发,空军迎战,陆霄逸坐不住了,赶忙让陆闻泽发电报到笕桥军部,他要知道编队部署。
陆闻恺还未毕业,没有编属。但陆闻泽接到南京急电,政府有重要的事让他去办。
冯清如每年都会送他出门,这次心情不同,她没忍住,掉下眼泪。
陆闻泽轻轻揩去她的泪,将她的碎发别到而后:“我是去办事?????,又不是上前线打仗,你该感到庆幸了。”
冯清如低头道:“国府要你去办事,这个关头,什么差事,非得你一个生意人去办?”
陆闻泽诧异,冯清如又道:“我知道,平日你的生意多靠那些达官贵人帮衬,如今他们有困难,你应当伸以援手。可这到处都在打仗,你这一走,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你,今日且让我耍下性子罢。”
陆闻泽笑,将冯清如揽入怀:“好了,我很快就回来。”
这天下小雨,陆闻泽不让家里人相送,和勇娃子带着轻简的行李便离开了。冯清如一直站在楼上张望,不见人影了,还不肯收回目光。陆诏年见了,拿起用人的油纸伞,一下冲出公馆。
石板路滑,陆诏年慌慌张张追到街上。陆闻泽他们没走太远,她大声唤“大哥”,冷不丁吓了勇娃子一跳。
“怎么了?”陆闻泽撑着伞走过来,见陆诏年头发都有些湿润。
陆诏年呼吸急促,一时说不出话,抬手攥住陆闻泽衣衫。
“小姐,我们赶时间呐!”勇娃子急切道。
“大哥,”陆诏年咽了咽唾沫,“我一直没和告诉大嫂章小姐的事情。你要是借故不回来,像父亲当年一样——”
陆闻泽忽然笑了:“我当是什么事情。你放心,我不会把别的女人带回家。”
陆诏年看了大哥片刻,点了点头,可还不肯松手:“你到了南京,若是方便,你,你……”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看望闻恺的。”
“人们说战事很快就会结束的?”
“小年,你长大了,两个哥哥不在家,你就要负起担子。母亲身体不好,你大嫂处理家中琐事,难免照顾不周,你要帮衬着。”
“嗯……”
长街雨巷,回荡着一声声“号外”。
笕桥空战大捷,我军战士英勇之姿,见诸报刊,振奋人心。可陆诏年听到的,却是前线一再溃退,上海沦陷,兵临首府。
*
远方,碧空如洗。
轰炸机在高空翻转,作出高难度缠斗动作,然后以一道优美的弧线滑行降落。
陆闻恺从驾驶舱走下来,不远处几个学员朝他吹口哨。
航校的飞行课是按阶段教学的,考过初级才能上中级课程。陆闻恺入航校两年,科学、机械课门门优,飞行成绩更是亮眼,比同期学员更早开始中级课程。
近来战况激烈,在校生各个都想像前辈师长们一样与敌军作战,陆闻恺也不例外。留校的教官针对这一情况,为有望提前毕业的学生展开了特训,这次便是准飞证考试前的预测验。
旁观的美籍教官向来严厉,看到陆闻恺此番表现,没有过多褒奖,却在成绩单上写上了目前的最佳成绩,还打了一个星标。
学员中间爆发呼声,一向与他不合的赵元驹则默不作声。
陆闻恺视而不见,杜恒不像他,势必逮住这种机会,讥诮一番:“赵兄,你的同学都在天上飞了,你怎么还在考准飞?”
学员们哄然大笑。
当初赵元驹想托舅父这层关系,让学校开除陆闻恺,舅父和军部通了个气,最后说这事儿办不了。但陆闻恺背后到底有什么靠山,他们也无从得知。
赵元驹因此对陆闻恺有了些忌惮,却也猜测,陆闻恺恐怕是傍了个权贵太太,这传言学校里众所周知,连教官们也有所耳闻。
此刻,众目睽睽下,赵元驹面子挂不住,冷冷道:“飞得再好,下了地,那也是帮人捧鞋的命。”
杜恒轻笑道:“我家世代鞋匠,靠本事吃饭,我考上航校,往后吃的就是飞行这碗饭,不像有些人,吃国家的,倒是不准备有所贡献。”
赵元驹的同党道:“杜恒,你这话太刻薄了些!若不是你们打伤老赵,害他脚踝留下后遗症,他何至于此?若是心里没有理想,他也不会为了准费,坚持做康复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