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稍缓之后,我走出屋外,发现这是一间小土屋,土屋的背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左侧则是一条小水沟…。等等,我突然间醒悟过来,这里就是我小时候生长的村庄阿。这间破房子…不就是那个…一天到晚被我们欺负的癩痢头…他住的地方?但是,癩痢头人呢?怎么不在?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正在思考着这一切的前因后果,突然,有颗小石头打中我的头,我痛得眼泪直流,蹲下身去。转头一看,有五六个孩子正在不远处指着我嘲笑,还唱着童谣:「癩痢头,黑黝黝,掉进脏水沟,浑身湿又臭。」这正是我小时候常常唱的童谣,用来取笑癩痢头,怎么这群小孩会对我唱呢?我正想起身,问问他们,癩痢头跑哪去了?这群小孩吓得四处奔逃,并呼喊着:「快跑,癩痢头来抓人了。」我不禁愕然:「他们说的癩痢头,是在说我吗?」
追赶的过程,有个小孩被树根绊倒,我原本想过去搀扶,但那个小孩却嚎啕大哭,跑在前面的一个小孩,回过头来对我喊道:「臭癩痢头,你要是敢动小蛋头一根寒毛,我回头叫村子里的大人打你。」这个孩子,跟我小时候一样,也叫小蛋头?我仔细的盯着他看了几眼,赫然发现,这…不就是…小时候的我…。我慢慢走近小蛋头,想扶起他时,小蛋头突然转头看我,却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我吓了一跳倒退几步,但在次定睛看时,小蛋头早已起身跑走,临走时还回过头来向我吐了吐舌头,非常灵动可爱。只是,刚刚我看到的无脸男子,是我的幻觉吗?等孩子们都走了,我来到一处水潭边,从水中倒影,我看见自己,满头癩痢,鬍子稀疏,全身油垢,原来,我真的变成了自己小时候时常嘲笑的癩痢头了。
那天下午,我把头发与鬍子剃掉,到人跡较少的水池洗个澡,并随便找一块布把自己的头包起来,这样子,至少清爽一点。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
今天,我把村子走了一圈,遇到了几个小时候就认识的一些远亲,例如十二爷、柳姨、宝叔叔等,这些人虽然不认得我,但我却知道他们,所以聊起天来,很快就热络。聊天的过程中,我几度忍不住流泪,因为在有生之年,我竟然还能回到故乡,看到这些久未重逢、甚至早已过世的亲友。亲友们以为我是远方回乡的游子,看到我这副思乡的模样,都不禁心有戚戚焉。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我该怎么回家去探望父母?该怎么说服我父亲,不要远行,小心日本士兵,以免被杀…。我试了几次,发现只要我在家…不对,我应该说,小蛋头在家,那个无脸的日本士兵,就会出现在我家屋子周围,每每把我吓退。但是,只要我别企图靠近小蛋头,就没有事情发生。除此之外,我也试图接近母亲。不过她是个传统的女性,看见我这样的一个陌生男子,竟不愿与我多谈,把我赶了出去。而父亲就更加直接了,认为我胡说八道,差一点对我大打出手。
所以,我现在只能在夜里,躲在我父母的房间外面,偷听他们的谈话,想依此了解我父亲何时会远行,再暗中保护他,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了。终于,我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偷听到我父母的一段对话。
父亲说:「蛋头他娘,我明天要去城里收租。」母亲叹息道:「可是,公公已经过世一年了,吴管家他还肯给我们租金吗?毕竟,当初公公与吴管家没有签甚么租赁契约,如果吴管家翻脸不认帐,我们也拿他没辙。」父亲也叹道:「这也没办法,该去收还是要去收,否则,时间一久,还真就没得收了。」父亲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也有想过,这次去,直接把店面卖给吴管家,而且是打五折。」
母亲惊讶道:「五折?这么便宜?这怎么成,这可是我们家最后一点家產了。」父亲无可奈何地说:「有什么办法?趁着吴管家跟我们父亲的情面还在,把店面卖给他,并给他一点甜头。否则,你觉得我们这样收租,能收到什么时候?万一吴管家归西,他的三个儿子不认这笔帐,我们还能保有这笔家產吗?」
这时,母亲应该是在擦眼泪,因为我听见细细的呜咽声。不知为何,我的鼻头一酸,眼泪也扑簌簌的流下。父亲继续说道:「所以,我卖了这间店面,收了钱,有了盘缠,我们就搬家去瀋阳,那里离你娘家近。小蛋头也该上学了,就在那里,找间学校让他读书。有了这笔钱,我们可以培养小蛋头成材,以免他日后跟我们一样受苦。」随后父亲安慰母亲几句,最后终于熄灯就寝。
隔天一早,也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第四天。天尚未亮,我就来到父母亲的屋子前等待,看着手錶,大约是早上六点,父亲就从屋子里走出来,我躲得老远,等父亲走远,再慢慢跟上去。我知道,父亲进城时是安全无虞的,因为父亲是出城时才出了意外。但儘管如此,我还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跟着父亲在城里绕了一圈,最后走出城门时,已经是下午五点。我的心情绷得很紧,除了观察抢劫我父亲的日本士兵何时出现,也要观察那个救我父亲的人现在在哪里?就在父亲进入林子里,我看到一名鬼鬼祟祟的傢伙,手中拿着武士刀,正偷偷的跟踪我父亲。我的心就快跳到嗓子眼上,心想:「这傢伙应该就是抢劫我父亲的日本兵,虽然不是穿军装,但看打扮十有八九是日本人。既然兇手出现了,那救我父亲的恩人,怎么还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