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声音不大,但很洪亮。徐慕曦连忙洗好抹布,跑到爸爸和妈妈身边挺胸坐好。
视讯接通后,哥哥先向爸妈打了招呼,才将视线落到旁边的徐慕曦身上。他递来的眼神淡淡的,只有徐慕曦看得懂。而他说:「好久不见了,慕曦。」那样男性独有的低沉声音,让徐慕曦想起纪程亦早晨时的浓浓鼻音。
「慕光很久没见到妹妹了吧?」爸爸道:「你们兄妹偶尔也可以联系一下啊,都是一家人。」
他口中的一家人里,没有人回应这句话。
妈妈在爸爸肩旁,倾身问哥哥学校的状况如何、德文现在和英文一样好了吗、教授最近有没有称讚他。期盼用问候包装起来。
他们是用英文交谈的,和电视的声道切换一样自然。
徐慕曦在奶奶家撕日历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哥哥到国外住了好几年。即便家境阔绰,他们还是只能选择带一个孩子出国。比起全家都过不上好日子,不如放弃一个,让馀下三个人过得舒服些。何况当时的小慕曦还要人照顾,带出国要花钱请保姆。
反正慕曦还小,是带去游乐园玩也会忘记,长大后还要吵着自己一次也没去过的年纪,对这种事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大家都心怀侥倖的漫长岁月,徐慕曦用三个空泛的称谓,换来一段巨大的隔阂。
从奶奶家搬回这幢别墅时,徐慕曦看着随处可见的琴谱和乐器,觉得自己被扔进了一个巨大怪异又瑰丽的异世界。大家说这里是她的家。
那不像进一所新学校,也不像被迫搬去和纪程亦住。因为那是家,是被无数普世价值堆砌成的所谓避风港,所以她必须喜欢,必须让自己融入,毕竟要有船才算避风港,没有船会讨厌避风港。
但侥倖的他们都太小看时间了。当连简单交谈哥哥和爸妈都用英文进行,徐慕曦只能在旁边尷尬地吞口水时,她在家里第一次找到的感受是恐惧与孤单。那已经不是隔阂了,是宇宙里的虫洞。
她委屈得好生气,却又不知道要对谁发脾气,毕竟大家都是为她好,家人也不是故意要让她难堪。
爸爸妈妈耳提面命,要她学好英文,好像这个让她慌乱的窘境是她的错,是她造成的。好吧,她只好对自己生气了,这样最安全,不会伤到任何人。
电话里,家人们用英语聊得欢天喜地,徐慕曦在旁边陪笑,他们笑的时候她也跟着笑,总不会错。哥哥和爸妈交代完近况,便说自己待会有课,要先去准备了。
掛掉电话后,爸爸和妈妈一个去洗澡,一个去切水果。徐慕曦走上自己在二楼的房间,把落地窗前的窗帘拉上,不把光分给黑夜。
手机响了。
徐慕曦看也不看就接起来,揶揄道:「不是要准备上课吗,怎么有空打给我?」
「别开我玩笑,我的课表你会不清楚?晓南三天两头就得问一次呢。」徐慕光那头传来开冰箱的声音,「听说你跟那位男室友处得不错?」
「又是麦南跟你说的对不对?」徐慕曦坐到躺椅上,缩起脚嘀咕:「她也是昨天才见到那个男生而已,话都没说几句,就知道我们处得不错了?」
徐慕光朗声大笑。「我们一致希望你找到更好的新男友,气死简燁那人渣??」说到这里,徐慕光猛地噤声,「你关门了吧?没开扩音吧?」
徐慕曦憋住笑,「嗯,放心。」
「那就好。」电话里传来喀的脆响,大概是徐慕光在喝啤酒,「总之,晓南说那小子感觉还不错,所以我也对他加了点印象分。」
「你就不怕麦南红杏出墙啊?她那张脸已经骗倒我们学校一半男生了。」
「她骗得那么成功是我的荣幸。」徐慕光吞下几口啤酒后笑道:「再说,她要出墙,也要看墙外有没有人接得住她。」他顿了顿,又轻松地道:「至少在我这道墙内,她很安全。」
徐慕曦在电话这头听着,目光不禁停在墙角孤零零的白色背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