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全不害怕是假的。
面对高空, 是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恐惧,那是源于对死亡的抗拒,没有翅膀的人类在高空中注定只能借用工具在高空中生存下来, 但那终究只是外物。
人踩在地面上, 会觉得脚踏实地,有安心感。
她们知道自己不会无缘无故摔倒、受伤、死亡。
但是面对大海、山峰、高空, 却会从骨子里油然而生胆颤心惊的感觉, 喘不过气,基因的延承早就刻下了对大自然的畏惧之心, 仿佛在警告:只有敬而远之, 才会安全地存活下来。
林之言望着越来越远的地面,那在平地上如庞然大物的高楼大厦在此刻却缩小成了一粒星辰, 山河宛如沙盘, 可以任由她操控。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凯西看到林之言低笑了一声, 只轻快地回了一个字。
“不。”
她转过头,舒展的四肢似乎在昭示着自己已经迫不及待了,像是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狮王,即将被放归于野林,她眯眼笑, 双肩打开,修长的身影矫健而强壮, 富有力量感,坐在飞机舱内慵懒而自在, 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跳伞的学员。
反倒是像狮子。
坐在笼子里慢腾腾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属于百兽之王的威严和自傲在这轻慢的举动中流露出来。
一嗅, 血腥味肆意。
当飞机升到高空3500米左右, 三色指示灯从黄色灯光转变为绿色灯光, 那就代表了跳伞的最佳时机。
坐在最边缘的教练直接打开了机舱,狂风瞬间冲入机舱内,好像整个人都要被拍飞。
查理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内心疯狂尖叫。
k!他不跳了!!这也太恐怖了!!
但显示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前两个有跳伞经验的学员很快就跳出机舱,接下来就轮到他了。
“Are you ok?”
教练顶着狂风,笑着问道,声音被风都夹弱了许多,钻入查理耳里像是降调了一半。
查理扯着嗓子大喊:“No!!!”
教练点头,开始倒数。
“3!2!”
查理被猛地推出去。
查理:!???
1呢!!说好的1呢!!!怎么没了!!!
他的大脑直接空白一片,坠空的失重感让手脚发麻发凉。
在这个瞬间,他把先前四天的培训都忘记了。
明明为了确保成功率,他还特地申请去风洞训练了好几个小时!
但现实跟模拟训练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一倒下去,就是高空,直接吓破胆子。
Fuck!!!!!!
一声干嚎响彻天空,把还在慢慢挪位置抓住把手的林之言震得差点要聋了。
她睁大眼睛,主动往下看,查理手忙脚乱地在空中不断地摇晃旋转,像是一只无助的幺蛾子,而他两边的教练正在做手势,让他努力稳住自己。
要是降到一定高度还没稳住,那么教练会主动将他的主伞打开。
从上空看下去,那几个身影很快就化为了黑点。
跳舱也是有顺序的。
在上机前,她们都量过体重了,顺序也是根据体重安排固定的,体重从高到低,依次跳下,这是为了防止体重大的降落速度更快,砸到前一个跳伞员。
如果有人细心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跳伞员大多身形较为修长纤瘦,那是因为跳伞对跳伞员的体重是有严格的要求。
凯西转头看向林之言,看见她慢慢地挪到机舱边缘。
还真别说,这个风刮得人挺疼的。
还没跳下去,林之言就觉得耳朵一阵发麻。
林之言默默地在狂风中捏住了鼻子。
凯西有些讶异地挑起眉毛。
哟,还会在下去前做耳压平衡。
凯西内心啧啧两声,对意外镇定的林之言升起了许些赞叹。
林之言捏着鼻子让气流在耳道内转了几圈后,才放开手,她右手抓住把手,向凯西打了个可以的手势。
凯西翘起嘴角。
幸运。
这位新来的女孩靠谱多了,跟刚刚那个怂蛋可完全不一样!
她立马打了个可以的手势,倒数三秒。
三、二、一。
林之言顶着狂风纵身一跃——
心脏猛地一跳,失重感扑面而来,整个身体都在空中,没有东西可以抓着。
飞出去的那一秒,天旋地转。
那股离心的感觉更加强烈,天翻地覆的向她铺面而来,从头皮到五脏六腑,再到脚趾。
她成了一张白纸,被风从头到尾碾压了一遍,每一处都没有被放过。
因为离心而微微不适的胃部中心冒出了火,它顺着胃,顺着食道,燃烧到了喉咙。
从高空三千五百米跳下去究竟是什么感觉?
刺激,兴奋,恐惧,迷恋。
越是无法办到的,就越想要征服。
林之言觉得自己像是被塞进了洗衣机里滚动,这一刻,因为刺激和冷风吹起鸡皮疙瘩从手臂蔓延到脖子上,仿佛五脏六腑都随着坠空而移动位置,她的心脏前所未有地贴近后背。
发懵,又清醒。
整个世界都被倒过来了。
蓝的天,白的云,蓝的海,白的光。
好像被分割为两个灵魂。
她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地面,哪里是天空。
云层之上,旋转着,身体不受控制,心脏砰砰跳,狂风呼啸着。
湛蓝色的天似乎成为了大海,而白色云朵与地球表面反而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天空。
但那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在林之言跳出飞机后,凯西和另一个教练也迅速跟上。
对于她们来说,这只是一份工作,曾经坠空的恐惧早已驱散,只剩下轻车熟路的姿势调整。
张开双臂和腿,她们很快就挨近了林之言,紧紧盯着她。
她们已经做好了提醒林之言摆姿势的准备,正打算打手势,就看见林之言展开四肢,就像是一只展开翅膀的飞鸟,身体在空中晃动了两下后,迅速地稳定了下来。
凯西吃了一惊。
顶着坠空的恐惧做好姿势,对于新人来说是件很难的事情。
更何况,在什么支撑都没有的空中环境,要维持身体平衡也是一个难点。
按道理来说,林之言应该在AFF前做一次双人跳伞,这样也便于她了解在空中跳伞的感觉,减少对跳伞的恐惧。
但她拒绝了,说自己想要直接进行个人跳伞。
也不强求,直接安排了她进AFF课程,但知道这件事的教练们多少抱有看笑话的心思。
没想到...
凯西目不转睛地看着林之言,四肢展开地迅速,躯干在高速降落时保持得很稳定,甚至——
林之言有意识地转向,最开始还不太熟练,在转向的时候东倒西歪,甚至多转了两圈,差点把她转晕了。
风压很大,光是要压住它、维持一个姿势就很难,更何况是要顺着气流转向呢?
更何况,这本来应该是完成前三跳后才会考察的动作。
林之言才第一跳呢,光是能迅速反应做出姿势,就已经超越了99%的人。
但林之言很快就掌握了技巧。
大概是在无数极限运动中练就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调整了姿势,转向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风迅速地掠过耳侧,那是能刮得人生疼的大风,脸颊、耳朵、脖子,所有裸露的皮肤都像是被刀割一样疼痛。
但林之言兴奋得要命。
她以50米每秒的坠空速度下坠着,头皮发麻,好似有电流从脊尾蹿升,手指都被电得酥麻。
风声呼啸而过,地面越来越近。
最开始,地面的山河还如沙盘一样渺小,现在,它变得越来越广——
林之言眨了下眼睛,内心飞扬。
嘴角不受抑制地扬起来,眼睛亮得过分,比照射过来的阳光还要耀眼。
好!爽!啊!!!!
凯西在内心默默感慨,这位新人真是天生的跳伞员。
恐惧反而刺激了她的渴望,催发了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分泌。
在兴奋、恍惚、刺激过后,林之言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漂浮感。
这很难形容。
四肢展开在空中,自由落体,只需要割出一部分注意力去稳定动作、考虑什么时候开伞,而其他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高空坠落和俯瞰世界的奇妙体验上。
她好像真的化身成为了一只飞鸟,可以飞往任何一个地方。
这就是极限运动的魅力。
跨过山与海,登上地表最高峰,翱翔于空中。
原来,在空中的感觉是这样的,好像抓住了自由。
五十米每秒的下降速度让大脑异常地清醒。
她开始感受下坠的每一秒。
划过脸的风,指尖略过的云。
城市缩影宛如沙盘,海岸线是漫长的一条,分割出了蓝绿色的大海与灰土色的地面,她在高空中俯瞰着整个世界,心灵像是被洗涤了一样,无比震撼。
在护目镜后的双眸微微睁大,倒映着景象。
太美了....
她甚至看见了地平线,模糊的色彩似乎融化在了地球边缘,瑰丽而壮观。
十几秒后,降落到了2000米左右的高度。
凯西打手势让林之言开伞。
林之言深呼吸一口气,用左手往伞包底部迅速探去。
在这个过程,会有一瞬间的失衡。
有些人会因此仓皇失措,怎么也抽不出引导伞,也有人因此在空中翻滚,失去理智。
这都是常有的事情,前三跳很容易发生这样的事,毕竟都是跳伞新人,什么都不懂,这也是前三跳匹配两个教练的原因。
而AFF课程的前三跳要求也很简单,主要是练习开伞、查看高度和在自由落体中稳定身体平衡。
等跳了三次,学员对跳伞就有了大致的了解,到时候只需要一个教练陪同。
林之言的速度很快,对引导伞的挂扣位置也很熟悉,往后一拽,引导伞瞬间被扯出来。
主伞猛地在空中绽开,林之言在那瞬间被猛地拽上去,她及时抓住背带,整个人都被带到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