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宵时分,云琭部落依然灯火煌煌,小兽人们都睡了,醒着的兽人还在处理罹难族人们的后事。珞旭让侍者去伺候客人休息,于是杨慕珂又和明蔚回到房间待着。
侍者们将房门关上,杨慕珂就直奔大床倒下,吐气道:「啊,累。」
明蔚看他毫无防备的背对自己趴着,微笑走过去坐在床边说:「那就睡吧,虽然天也快亮了,但我想王子暂时没空来找你。」
「有事再叫我吧,我要睡了。」杨慕珂没更衣,只把参加晚宴的衣袍脱下,几乎半裸的鑽进被窝里,这床是陌生的,可是旁边有明蔚的气息,所以他也能睡得安心。他放松后不自觉露出更多兽化的特徵,手脚也变回羊蹄,以小羊跪乳的姿势睡着了。
明蔚看了想笑,杨慕珂这样一点都瞧不出是能解决巨蟒的傢伙,更像是被一口吞掉的可怜幼兽,连体形都一下子变小很多,他忍不住凑过去轻吻小黑羊的犄角,睡着的小黑羊咂了咂嘴含糊轻吟,哼得他心痒。
明蔚被这秘境压制修为,但他依然不需要天天睡眠和饮食,所以他躺在杨慕珂身旁守着,闭目养神。他的神识掌握了房内和外面小厅,以及方圆百里以内的所有动静,当然越近的越清楚,所以也知道这整座城寨的情况。
这部落的王是苏罕,苏罕的肩膀受了伤正在被人包扎,珞旭发现苏罕的伤正在追问,可是没有谁能回答,苏罕自己都讲不清楚。珞旭猜想是巫师岁青波干的好事,气得摔碎了议事厅的一些陈设,苏罕嫌珞旭太吵就赶儿子走。珞旭仍简短报告了安葬族人的事才走,在长廊间又气得把墙壁揍出一个大坑。
有个侍从战战兢兢跑来安抚珞旭,珞旭拉着那侍从到自己的寝殿去发洩,侍从看起来像山猫族的男子,被大猫王子压在身下哭叫着,但是看起来并不难受,反而很沉溺其中的样子,彷彿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许多次。
观察到这儿,明蔚稍微收回一些神识,心想:「兽人,既像兽,也像人啊。」他对王子的情事如何没兴趣,稍微搜索了岁青波的动静,岁青波正在沐浴,他有些好奇那女人是什么样的兽人,就多瞧了会儿。
岁青波脱光衣物,身上有许多细小鳞片,背上和肘上薄透的鰭正在消失,她的身体随着踏入浴池的动作在改变,原先看着像鱼类的特徵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泡在池子里的修长身躯,而且那不是鱼尾,身形还一直在变长,最后甚至伸展到池子外面。
彷彿安睡在兄长身侧的男童稍微勾起嘴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好像知道了岁青波的秘密。
***
房间被霞光照成了粉紫色,杨慕珂这一觉睡到午后才醒,他睁眼时,明蔚也躺在面前望着他,他瞇眼微笑凑过去亲了下明蔚的额头,揽过男童温柔搂住,彼此额面相抵,亲腻的蹭了蹭。
杨慕珂睡得好,心情也不错,能像这样对明蔚自然的撒娇也让他很愉快。前一晚的风波他也没怎么放心上,他们双双坐起身,他执起明蔚双手,低头亲了下对方的手背,又伸手摸明蔚蓬松的长尾巴轻笑说:「你这样真可爱。」
明蔚想起杨慕珂变成小黑羊的睡姿,也微笑道:「彼此彼此。」
「都没有人找过来啊?」
「有,他们说傍晚要将那些蟒蛇肉分食给部落所有兽人吃,让我们也去享用。你去么?」
杨慕珂摊手:「我是黑羊啊,吃素的,不去了吧。你想去?」
明蔚摇头:「我不需要吃那些。你不喜欢的我也不吃。」
「可是你不必迁就我,要是你想吃就吃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明蔚顿了下,低声嘟噥:「要是吃了你不喜欢的,你不让我亲嘴了,岂不是亏大了。」
杨慕珂听他这么认真的讲出这种话,反而更害臊了,以拳抵唇赧笑道:「讲什么啊你……」
明蔚看他害臊就笑着凑上去,捧起他的脸往唇上轻啄几口。
「真是。」杨慕珂浅笑和明蔚相拥,两人又倒回床铺上。
明蔚说:「我料想你是不吃那些蛇肉就婉拒他们的好意邀请了。现在我们能再躺一会儿。」
「嗯。」
「我还发现了岁青波的真实身份。」明蔚的唇几乎贴在杨慕珂鬓颊上,他将窥探到的事都说了。
杨慕珂听得表情微变,睁大眼用气音确认:「原来巫师自己就是隻巨蟒?而且还比我们遇过的都还大隻……还有王子把随从睡了也真是、真是令我意外啊,他看起来很在意那个什么采爵公主的,怎么还这样?」
明蔚说:「金狮族都是一夫多妻,有些兽人也是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苏罕不就是多妻多子,虽然也没多少福气就是了,我看他快被岁青波给榨乾精气了。」
「你不是说兽人不像妖精那样吸精气的?」
「岁青波好像懂得一些妖怪修炼之术,而且她恐怕也没少吃兽人的血肉。苏罕的伤就是被她咬的,不过她能变幻外貌,改变自己的兽化特徵,所以咬出来的伤口让人查不出是她。王子他们都以为部落有刺客,暗中派了卫兵搜查。好在目前王子是相信我们的,因此并没有对我们產生怀疑。」
杨慕珂无奈轻叹:「唉,还真像是我们那儿,人一多就难免会牵扯出一些纷争。不过我们来这儿也只是想寻找机缘修炼而已。」
明蔚安慰他说:「遇上了就当是磨练心境吧,任何际遇都是磨练的机会。」
「说得也是。」杨慕珂问:「既然我知道岁青波就是巨蟒,要怎么提醒王子留意才好?他们部落这么多人被咬死,处理完这事还得筹备迎娶公主的事,他的父王又那样,他可真是忙啊。」
明蔚抓起杨慕珂的手,往手背、指背轻轻咬了两口,语气淡淡的抱怨道:「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老毛病?」杨慕珂被念得一头雾水。
「就算是刚见面说没几句话的人,你都要替人家设想这么多。」
杨慕珂心虚反驳:「我哪有。」
「以前你对蓝花村的村民也是这样。更久以前,你对明斐也如此。」
「我不是没来由的掏心掏肺,我也是因为想着你……」
明蔚一双小手摸上杨慕珂的脸说:「我知道了,别不高兴,我只是怕你捲进麻烦里,虽然现在也有些麻烦。」
杨慕珂微笑握住他一双手说:「我不觉得有什么,他当我是朋友,我不能眼看朋友有难不管,就像宋繁樺对你也很讲义气,你对他其实也一样不是?」
明蔚很想反驳,他跟宋繁樺之间可不会有什么曖昧之情,但他有种预感,要是再待下去,杨慕珂又要不自觉的招来桃花了。不过他想了想,以前他老是提醒杨慕珂,说姓蓝的小子怀有另一副心思,杨慕珂偏要自欺欺人,那他现在若是讲珞旭哪里有问题,对方大概也不信,转眼间思绪已绕了百转千回,于是他衡量后说道:「罢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凡事都有我在,我都会陪着你的。」
杨慕珂扯开嘴角,笑容灿烂望着明蔚说:「你真好。」
明蔚闷在心里高兴,俊丽小脸要笑不笑的样子,他昂首看向别处,随口提议说:「其实也不一定要直接提醒珞旭,我们暗地把岁青波宰了也可以。反正岁青波的靠山是苏罕,但是苏罕八成只是被她当作傀儡,一旦岁青波死了,苏罕再昏昧也不至于让珞旭应付不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暗杀岁青波?」杨慕珂颇为意外,明蔚一向不管别人间事。
「你要是觉得这么做太见不得光……」明蔚担心他接受不了这种事,正想改口,杨慕珂就认同道:「说不定可行啊,反正我在这里也算得上是高手了吧?」
「唔。算吧。」
不过明蔚又劝住他说:「但是我们还不清楚她的底细,此事还是不宜涉入过深。你都答应要陪珞旭迎娶公主了,暂且观望到那时再做打算。」
杨慕珂认同点头:「你说得对,我还是太衝动了些。」
「没这回事,杀她是我提的,观望也是我说的,你并不衝动啊。」
「你一提我就想去做,是很衝动啊。」
明蔚无奈浅笑,不再争辩,他知道杨慕珂无论如何都把他看得太好了。他或许也是,但这是改不掉的,这样也好,彼此都是心中最好的伴侣,容不下其他的了。
傍晚珞旭又让人来请杨慕珂他们兄弟一起享用晚餐,杨慕珂被带到一间大厅里,有侍从带他们入座,在场只有珞旭和他们兄弟。他们替杨慕珂准备的食物是一大盘新鲜的蔬菜瓜果,明蔚面前摆的有蔬果和一些荤食,肉类经过炙烤的香气很诱人。
明蔚拿起一串烤肉问杨慕珂说:「觉得香?要吃么?」
杨慕珂苦笑摇头:「再香我现在也吃不得。你吃吧。」
珞旭让舞姬表演了一首歌舞,结束后就让她们都退下,厅里只剩他们三人,杨慕珂捧场的鼓掌夸那些歌舞,珞旭开心笑着说:「我们部落的歌舞很不错,但渊虹部落的歌舞也别具特色,到时候你们就能欣赏到了。后天就要出发去采爵那里,但是云琭这里始终有个最大的隐患,不除不行。」
杨慕珂听王子讲到这里就停下来,犹豫半晌接话道:「王子是指岁青波巫师?」
珞旭点头:「我打算刺杀她。虽然不愿意这么想,但我认为她操控了我父王,刺杀的事八成也是她搞出来的,可是在杀她之前,我担心她对父王下药或施以毒术,因为见识过你对付巨蟒的本事,所以我想请你帮忙看看父王身上有没有被巫师下咒,或是下药的跡象。」
杨慕珂转头看向明蔚,明蔚挑眉迎视,他们又听王子说:「抱歉,想好好款待你们,结果却一直在麻烦你们这种事。当然,刺杀我会自己动手,绝对不会让你们再碰上危险的。」
杨慕珂看明蔚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于是答应下来:「好,王子愿意相信我,把我们当朋友,我们也会竭尽所能帮忙,回报这份友谊的。」
珞旭有点激动的深吸气,明显为了杨慕珂的回应而感动,他自己倒满酒杯走到他们席前敬酒,杨慕珂也起身回敬一杯酒。明蔚则仗着自己是小孩的身份逕自端起杯子喝果汁,也没跟着「兄长」站起来回礼。
珞旭彷彿没看到一旁的男童,目光灼灼看着杨慕珂问:「你要不要乾脆就留在这里,当我们部落的巫师?」
杨慕珂笑得有点为难,婉拒道:「恐怕不行,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的。为了修炼,还得到其他地方。」
「这样啊……」珞旭显然很失落,但很快又重展笑顏说:「不管怎样,我永远都会记住你这个朋友的,以及你为我们部落所付出的恩情。」
「太夸张了,这又没什么。」杨慕珂觉得王子太过热情,有些招架不来。
「那么等下就去见我父王吧,他这时候多半在睡觉,毕竟他岁数也不小了,早早吃过东西都会睡下,一天也多半都躺着,只有……」珞旭难掩厌恶的抿了下嘴说:「只有岁青波见他时,他会比较有精神。但是岁青波这时候会在自己的住处,所以不会和她碰面。」
珞旭把苏罕及岁青波的起居作息都讲给他们听,显然是观察了很长一段时日。之后珞旭亲自带他们到苏罕的寝室,并且遣走了侍女、护卫。
杨慕珂他们跟随王子来到王的床边,苏罕不时发出梦囈与鼾声,似乎睡得不太好,但又醒不来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都很虚弱,赤裸的上身有半边因伤口而包扎起来,枯黄的长发在枕上铺开,唇有点乾裂、脱皮,明明该是尊贵英勇的部落王者,瘫在床上呈现苍老衰败的样子,任谁看了都有些感慨。
珞旭自幼仰望的父王变成这样,其实也不过是几年间的事,而且是从岁青波来了不久就开始每况愈下。他轻抚过苏罕的发尾,侧身让开来对杨慕珂说:「请你帮我看父王的情况如何,我信不过部落其他医生跟巫师,尤其是岁青波。」
杨慕珂点头,上前一步执起苏罕压在棉被上的手,注入一丝灵气追踪其体内情况,只感觉到苏罕的确相当的虚弱,相对于修士的识海之处,兽人体内则有着兽魂之核,苏罕体内的兽魂之核黯淡无光,是隻枯瘦的老狮子,在狮足和狮身上都有深色的大小蟒蛇缠绕并噬咬,老狮子仍凭藉本能抵抗,但始终挣脱不开,而且伤痕累累,生机渐失。
杨慕珂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明蔚看了牵着他的手给予无声的支援,希望他不要陷得太深,他回神朝明蔚抿起浅笑,回头告诉珞旭说:「我见到王的兽魂之核被蟒蛇缠住,应该是巫师长久以来都在掠夺他的兽魂之力,残留了气息跟意志也持续在啃蚀王的身心。」
珞旭面色一沉,压下一瞬间的疑惑,叹气追问:「你可有办法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