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禕为了治好杨雿熙,打算直接设阵召唤天人。
将天人召来这人间的方法不只一种,不过多是古籍残篇的记载,内容多有缺失,而且要准备的东西也可能早就没有了。但她得过白狐族传承,知道西盛国就有件可以当作阵眼的宝物,龙莲灯。
龙莲灯是在一座神泉里开出的宝石花,传说神泉曾有龙飞升成神,不过神泉在万年前的天地剧变后就不復存,也就是说那朵龙莲灯已有万年歷史,经过漫长星霜岁月后成了一件宝物。仅存的龙莲灯就被收藏在西盛国的秘密国库中,只有国主才能得知国库的所有机关和路线。
西盛国原本是姬氏一族的天下,但如今的国主却出身沉氏,叫作沉孟珂。当初柳青禕从灵素宫逃走后就一路直奔西盛国,这个国家对精怪并不那么排斥,也有不少非人族的修士,她认为自己总能在这儿找到一条出路。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她遇上陷于皇权争斗之中的沉孟珂,成了沉孟珂的助力,一路追随直到沉孟珂登上帝位。
沉孟珂十分礼遇她,常说彼此地位是平等的,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平日还是得做些表面工夫给人看。柳青禕知道沉孟珂所言非虚,但也不想仗着自己有功就轻率提出请求,她打算带杨慕珂母子去求见女皇。
打定主意后,柳青禕等天刚亮就跑去明蔚的住处,她敲了敲门,应门的人是明蔚,他一看到对方的打扮就笑出来:「这真的是你啊?」
明蔚两隻袖子捲起来,头上缠布巾,身上飘着可口的食物气味,他面无表情回答:「我正在炊饭,怎么了?」妹妹难得上门来访他是很开心,不过这样子被撞见还是有点尷尬。
「你跟那天人不用天天饮食啊,哦,我晓得了,是做给小杨吃的吧?」柳青禕嘴角勾上颊,笑得有些欠揍,她说:「先让我进屋里再聊吧。我想找小杨说一说话。」
明蔚侧身让她进门,听她说:「其实我想请他们母子随我一同入宫,向女皇借龙莲灯。」
「龙莲灯……」
柳青禕回头对明蔚微笑道:「你也是得过白狐族传承者,知道我的用意吧?」
「嗯。」明蔚了然道:「不过这事等吃饱再说。你也一起来吃吧。」
柳青禕摆手:「喔,我就不用了。我辟穀啦。」
明蔚说:「前阵子寂明馆收到一批天姬岩那里產的稻穀。」
柳青禕觉得天姬岩听起来颇耳熟:「你是说曾有一群真仙降临的那个天姬岩?」
「不然还有哪处叫这名?」
柳青禕立刻改口:「灵气饱满的食物,当然要吃啊。」柳青禕开心跟着他进屋吃早饭。
此时杨慕珂正牵着杨雿熙进厅里用饭,见到柳青禕过来有些意外,他点头致意,靦腆微笑说:「你来啦。」
柳青禕也回以微笑说:「是啊,来找你的,顺便尝一尝寂明馆主人的手艺。」她曾听明蔚提过杨慕珂遭遇的事,在灵素宫也过得不好,屡遭假父母戕害,但眼前那青年却还能像这样温和亲切的待人,依然率真,就算说是本性如此,但也实在难得。而她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好像跟这人相处过就能获得一些温暖,哪怕是简单一句问候,她好像能理解明蔚为何会追逐这人、心心念念无法忘却,不单是因白狐族的天性,而是小杨的确很好。
「娘亲,坐。」杨慕珂带母亲入座,又招呼客人说:「你先坐,我去帮明蔚端菜过来。」
柳青禕点头:「你们忙,不必顾虑我。」她说着就坐到杨雿熙身旁,杨雿熙在玩自己的手指,不时偷瞅她,她微笑问:「你在偷看我啊?」
杨雿熙害羞抿笑道:「我没有偷看啦,只是稍微瞄几眼。因为你生得很好看嘛。」
「谢谢。」柳青禕笑意更深,不管是谁被这样单纯的人讚美都是开心的。
杨雿熙歪头盯着柳青禕,认真问:「不过,你比较喜欢当男的,还是当女的?」
柳青禕微瞇起眼,笑得更意味深远了,看来这女人傻归傻,直觉或灵感还是非常强,他单手撑着脑袋反问:「就不可以都是么?」
杨雿熙仰首忖道:「唔,当然可以啊。以前都是这样的,神体就是这样的。」
「哦,你知道神体的事?」柳青禕有些讶异了。
「怎么不知道。神裔族群中,最具资质成神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不过,也最有可能堕魔。因为太危险了,在一些地方是会被赶尽杀绝的,尤其是……凡人的地界……」杨雿熙说这些话的样子看来一点也不痴傻,但讲到后来她目光有些涣散,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忽然开始掉泪。
柳青禕吓了跳,拿出丝帕给她擦泪,歉然道:「抱歉,我没想到你对这类的事会如此敏感。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杨雿熙仰首让柳青禕擦脸,她盯着美人笑嘻嘻的说:「姐姐好好看啊,又俊俏又美丽。以前我也认识一个又俊俏又美丽的人,我很喜欢,很喜欢……她也,喜欢我的……」
柳青禕看她又逐渐出神,愉快的表情好像又要变得哀伤,于是出声打断她思绪道:「嘿,你别再想以前的事了,想多又头疼。先想想现在吧。要吃早饭,开心不?」
「开心啊。儿子做的饭菜,还是那隻白狐做的饭菜,我都喜欢。不过我还是最爱儿子做的,因为他是为我做的,白狐是为我儿子做的,所以我也都喜欢。可是我不能吃太多,变胖了会飞不起来吧?昨天我飞得很好,前天也飞得很好。」
白狐国师和傻天人间聊之际,厨房这里的两个男人也边忙边聊。
明蔚摘了些可食的花叶放到甜汤里,他看杨慕珂过来帮忙就让他先尝一口,彼此相视微笑。杨慕珂想起了什么,问他说:「对了,我听柳青禕直呼你的名字,而不是喊你哥哥,你也喊她国师,你们兄妹、还是该说兄弟感情不是很好的么?」
明蔚把饭菜搁到食盒里方便提过去,闻言淡笑说:「是挺好的,不过我没和她相认,她只以为我是和她同族的,并不知道我是她兄长。」
杨慕珂颇感意外:「为什么不相认?」
明蔚神色平静的望着前方,那一刻像是忆起了往事,他说:「我以前想过要杀死她。」
明蔚讲完又不希望杨慕珂太操心,于是解释说:「因为见过不少沦落到很不堪的神裔,那时我还不够强大,害怕自己跟她都变成那样,所以想过那种事。但那已经过去了,你不必担心。等你的事都安定了,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只要你想知道的,我全都会告诉你。」
杨慕珂听得心疼,自己也没什么立场追问,他抿着一抹浅笑挽住明蔚的手臂说:「要是你聊起过往会勾起不好的回忆,也可以不必告诉我。不管怎样我都信你。」
明蔚摸他额发,轻快的亲了下:「走吧,你娘亲等得肚子饿了吧,要不是柳青禕陪她说话,她可能要跑来找你了。」
杨雿熙果然像个孩子一样,喜欢分享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只要有人聆听就会很高兴。柳青禕好奇问:「以前令郎到外头做事时,你一个人看家么?」
杨雿熙点头:「有时是我一个人,在家里打扫,有时我还帮邻居看家。」
柳青禕笑了笑,猜想应该是杨慕珂请邻居帮忙看顾杨雿熙吧,不过好在杨雿熙很好哄。明蔚和杨慕珂端了饭菜上桌,杨雿熙还是话最多的那个,只有杨慕珂餵她吃饭时会安静一些,但也因为有她在,屋里显得热闹。
饭后明蔚收拾善后,让柳青禕跟杨慕珂他们母子聊。柳青禕和杨慕珂提出要向女皇借龙莲灯的事,顺势聊到了关于女皇这个人。
柳青禕:「你应该也听说过,从前西盛国是姬氏一族的天下,但这几年的国主却是出自沉氏。」
杨慕珂点头:「听过。不过只知道国主换成了女人,其他就不晓得了。」
讲起西盛国的国主沉孟珂,民间流传不少关于她的故事,多是些穿凿附会的传言,但也不尽然都是凭空捏造的,比如传闻中说到,沉孟珂生来就是个煞星,亲人朋友无一倖免都会被她所剋,越和她亲近的就越容易受影响。这点在她刚出生时就渐渐被验证,其生母难產早逝,奶娘也因大小意外频仍换了几个,她身边的人往往非死即伤,最后连她的亲生父亲与手足都不敢与之亲近。
能和沉孟珂往来的只有佛门或道门中人,又或是对方命格特殊,不然就是得身怀一些能挡灾厄的灵器、法宝才能和她相处。沉家人曾重金请来有些道行的修炼者照顾沉孟珂,后来实在太害怕因她招来大祸,就将她送到佛寺长住。
沉家人对此事并非毫无准备,沉家先祖曾救过一人,那人名字叫吴寂,正是寰寂散人在俗世用的名字。寰寂散人擅于卜算和预言,当初为了报恩,就为恩人预言此后百年的沉家运途,沉家人将之编写成册,隐密收藏于本家,只有家主能看。那书册中就预言沉孟珂出生那年的事,写着沉家将会出现一个不得了的人,足以撼动西盛国的国运,只是此人命途坎坷,桃花不绝却註定一世孤独。
沉家人篤信寰寂散人的预言,事关国运,家主担心惹祸,不敢透露预言内容,只找人替沉孟珂相了一次命,算出她是个煞星,之后就将沉孟珂送去佛寺。
沉孟珂自幼在佛门中受教养,只有师父疼爱她,她幼年不明白父亲和继母为何生了两个弟弟就厌弃她了,连她的兄长都和她生疏,但长大才隐约明白自己是个煞星。相较她的手足们在西盛国慢慢成为受人讚誉的少年人物,她的童年和少年都在山中的佛寺度过,师父圆寂后她本想削发入空门,却在机缘巧合下救了西盛国的皇子。
由于沉孟珂生得清丽脱俗,又英气颯爽气质不凡,令那皇子念念不忘,追求她的同时也将她捲入一连串皇族纷争之中。她不想殃及无辜,想方设法逃离了西盛国。
听到这儿,杨慕珂不禁好奇:「她既然离开了,那又是怎么回来这儿,还当了一国之主?」他听得认真,但杨雿熙早已没耐心听国师讲古,跑去外面庭里拔草玩了。
柳青禕说得起劲,喝了口茶水润喉说:「你听我接着说吧。」
谁都没想到几年后,沉孟珂重返西盛国,没人知道她在外的几年都经歷什么,虽然看来依旧清丽动人,风韵却多了几分沧桑。当初对她求而不得的皇子早就成了一国之君,国君苦苦追求,终于盼到她回应,但即使对方是帝王,依然挡不住煞星发威。先帝命危,时局再度混乱,沉孟珂也并不傻,早就为自己留后路,加上她命格带煞,争权夺位之路反而顺遂,没多久她就登基成为西盛国的新主。
由于西盛国位在人间和妖魔域之间,权谋斗争之中少不了那些诡祟玄奇之术,各贵族世家的背后往往都有其他修真门派的势力,而柳青禕也就是在此时成为沉孟珂的左右手,继而在沉孟珂登帝后被封为国师。
说到这里,柳青禕又喝了口茶,叹道:「其实说穿了,女皇自己就是最强桃花煞吧。」
杨慕珂问:「那你怎么没事呢?」
「我可是神裔呢。而且我自己就够祸害的了。」柳青禕自嘲说笑,随后又解释道:「其实,她的命也不是不会改变,预言是一回事,命怎么成就的,端看自己怎么活。在她觉悟后成为女皇,主宰西盛国的一切,她就不再只是个煞星。不凡的人,身旁会有不凡的伙伴,那就是我囉。」
「……嗯。」从以前杨慕珂就隐隐觉得,明蔚的妹妹是个极为有自信的傢伙。他微笑点头没应话,让她接着继续。
柳青禕撑颊轻哼一声笑,直白的说:「她造就自己的命途,除此之外,只要不和她谈情说爱就没事啦。至于从前那些说被她剋了的人,十之八九是自己运途不济,胡乱怪罪她的。不过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安心,女皇不是谣传里那种祸国妖女,也不是暴君,她也只是个平凡人。」
杨慕珂冷静提出她话里的矛盾:「可你刚才还说她不凡呢?」
柳青禕嘴角抽了下:「她的出身经歷的确不凡啦,但也有凡人的人性,唉,你懂我意思的。」
「嗯、嗯。」杨慕珂忍着笑意点头,逗她也挺有意思。他问:「我娘亲也要入宫,不要紧么?」
「没事,有我在,何况女皇又不是坏人。」
杨慕珂知道自己有求于国师,自然听其安排,他起身行礼谢道:「那就拜託你了,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着。」
柳青禕蹙眉笑说:「你说这什么话?我也是为了报答你当初的救命恩情,再说我们算是朋友了,你根本不必如此见万。」
「因为我很感激。」杨慕珂抬手蹭了蹭鼻子,赧笑说:「世事无常,我怕当下不说往后就没机会说,所以尽量得讲出来,特别是心里在意的、感激的。」
明蔚凑巧忙完回来厅里听见那些话,心中有些触动,目光柔和望向杨慕珂说:「你们都谈好了?我让小白在外面等着,国师是走路来的?不如一起入宫求见吧。」
柳青禕想到寂明馆的车驾能进宫里外城,于是同意了。明蔚的马车很宽敞,四人共乘也不拥挤,这辆马车不需要车夫,因为拉车的是小白。
杨雿熙不时会掀起车帘瞧外面的样子,对着儿子说说笑笑,相较于她无忧无虑的样子,杨慕珂看起来就安静许多,也是因为他有点紧张。
明蔚不怎么说话哄人,但他还是温柔望着对面的青年。杨慕珂与明蔚目光相接的当下,回以安心的笑容,两者默默相望,气氛温馨。
柳青禕又不经意看他们俩以眼神互递情意,看得她起鸡皮疙瘩,有点后悔刚才没自荐当车伕,只好找杨雿熙玩,变些小把戏逗着傻天人。
马车终于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关卡进入西盛国的皇城外城,到了宙合门前要上缴所有的武器、法器、符籙等物品,改以步行。宙合门设有阵法,一切带着邪秽之气的法器、灵器等物皆会被排除在外。他们一行人顺利通过宙合门,柳青禕一路出示入宫的牌子,其馀时候都在聊女皇的事。
终于来到殿外等到了传召,柳青禕领着明蔚和杨氏母子入殿,柳青禕这才想起先前虽然有告诉他们不要直视女皇,却忘了教他们该怎么行礼,但她已经做好手势跪了单膝,明蔚和那对母子仍杵在一旁不动,好在她转头时看到杨慕珂有样学样的照做了。
一旁内侍厉声斥喝:「见到女皇还不行礼?」
明蔚只稍微躬身一礼,和平常在民间与人打招呼差不多,只是再更慎重一些。杨雿熙也学明蔚那样,因为对她来说那么做简单一些,做完她就缩到儿子身旁,揪着儿子的袖子小声嘀咕:「那个人好凶喔。我怕。」
杨慕珂苦笑,轻拍母亲的袖子细声安抚:「没事,我们都在。」
高高在上的女皇异常安静,连一旁内侍都有些奇怪,内侍凑近了些,轻声提醒女皇说:「陛下,国师他们已经来了。」
沉孟珂看见底下某人的那一刻,她几乎忘了要呼吸,神魂一瞬间都被摄走似的。她回过神来,手心跟额际微微冒汗,摆手说:「都免礼吧。国师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与你同行的就是寂明馆的主人,以及杨氏母子?」她逐一扫视底下求见的几人,叫明蔚的傢伙应该就是着浅蓝衣袍的白发男子,旁边月白衣衫的青年与浅黄裙裳的女子则是那母子俩。
柳青禕点头回答:「正是。」
杨慕珂看柳青禕使了个眼色,于是再次报上姓名道:「在下杨慕珂,这是家母杨雿熙。」
沉孟珂平稳心绪后,冷静的问:「龙莲灯可以借,但是对朕,对西盛国来说有什么好处?」
「呃……」杨慕珂尷尬了,答不上话。
这时明蔚开口了:「只要陛下愿意借宝物一用,往后寂明馆也愿竭尽所能为陛下完成一件事。」
此话一出,旁边内侍及外围的卫兵都默默倒抽一口气,这傢伙就算不是人族,可是怎么敢对女皇用这种张狂无礼的态度说话!
不过明蔚态度从容自然,他生来就不需要对谁跪拜、向谁妥协,如果对方非要坚持他行那些虚礼,他也无所谓,只要是为了杨慕珂,那就不是妥协迁就,而是他心甘情愿。但现在女皇没要求,所以他一切礼数都以自己自在为优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