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镶满繁星,小羊却无暇欣赏,因为柳青禕被蓝晏清发现了,正斗得厉害,他有些惊慌,明蔚感应到他的念头就劝道:「你就别过去了。」
小羊焦急道:「难道眼睁睁他们两败俱伤?」他没听劝,衝过去大喊:「师兄当心!」他故意喊蓝晏清,却盯着柳青禕,刻意佯装身手失灵的样子,往柳青禕那儿偏过去,柳青禕当即掐住他颈子要胁蓝晏清住手。
蓝晏清万万没想到小师弟会冒出来,紧张斥喝:「不准你伤他!」
柳青禕一听就有些乐了,唇附在小羊耳边悄悄说:「他真是紧张你啊。你还故意送上来,要是他知道会伤心吧。」
小羊被掐得难受,没理她那玩笑话,垮下脸小声催促:「还不快走。」
柳青禕扬声命令蓝晏清说:「扔下兵器退到十里外,待我脱身自会放了他。我也不想无端牵扯太多杀业和因果,你要想他没事就只能信我。快,我没耐心。」她伸长利爪在小羊颈上轻勒,薄嫩的皮肉立刻多一道细长血痕。
蓝晏清瞇眼思忖,虽有短暂犹豫,但深吸一口气后依然答应对方要求:「好,我退。盛雪,你别怕,师兄一定会来救你。」
柳青禕等蓝晏清退远就立刻抓人跑走,他身形看似瘦弱却能一把将小羊扛在肩上飞驰林间。小羊被这样带着跑实在不舒服,落地时差点吐出来,柳青禕还在那里整理头发并好笑道:「蓝晏清跟上回那小ㄚ头都很要紧你啊。没想到我就当他们的面抓了你两回,他们绝对想不到是你想救我的。」
「我也没想到会被你弄伤两回。」他摸上颈间渗血的伤口咋舌:「你赶紧走,这里也差不多够远了,吃了那袋伤药你应该恢復四、五成道行了。」
「还不够远,他们很快会追来,而且蓝晏清亲自找到我,刚才一定也传符召来帮手,我逃不了多远。就没有更好藏身的地方了?不然我要是被抓也只能拖你下水啦。」
小羊睨她一眼,趁机问:「林东虎跟谭飞真的跟天蘅教有往来?你为什么出卖他?也是想拖他下水?说不定他为了自保也想过要救你的。」
柳青禕冷哼:「他们那种人为了自保只会把我灭口,我得趁那之前先喊出他的名字,哪怕无人相信也能多少让他被怀疑。要是我立刻就死了,就证明他们心里有鬼。谁像你这么傻来淌这浑水。」
小羊抿嘴,无言以对,但他再傻也晓得不能让柳青禕被逮,不然他肯定遭殃。
柳青禕轻笑劝诱道:「我可以冒险召来一些妖兽应付一下,然后带着你一起跑,你乾脆跟我走?」
「我不能丢下妹妹一走了之。」小羊果断拒绝。
柳青禕:「妹妹?哦,上回那个ㄚ头啊。」
小羊没回话,在心里问明蔚要是带柳青禕去找宋繁樺如何,明蔚回答:「可以试试,别抱期望。」
眼前大概只有这条路了,小羊向柳青禕提议说:「你该知道潢山这里还住着一位狼族吧?」
柳青禕反应平淡:「是指宋繁樺?」
「对。我们去找他。」
柳青禕其实信不过他,盛如玄的孩子究竟有何目的才要救自己?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们逃到宋繁樺那儿,落地前就见宋繁樺立着一把大长刀在等他们。
柳青禕动作稍嫌粗暴,松手时害小羊踉蹌几步,还好扑倒在地前及时稳住,他訕訕然对宋繁樺说:「宋叔,你早知道我们要来?」
宋繁樺一把将小羊拽到身后,紧盯那白发蓝瞳的少年,问小羊说:「那是什么东西?」
「呃,事态紧急,希望宋叔能收留我这朋友。」
宋繁樺狐疑:「朋友?方才你脸都要摔破皮了他也没拉你一把,何时交这种朋友?」
「就前两天吧。」小羊心虚敷衍,拉了拉宋繁樺的衣袖解释:「宋叔你听我讲,他是白狐族的。」
宋繁樺稍微回头,立刻又紧盯柳青禕冷声道:「是又如何?」白狐族不稀奇吧。
「听说宋叔从前和白狐族也有些渊源,我只能求你啦。不瞒你说,他就是叛逃天蘅教又被捉去灵素宫刑堂的那位,你知道旦凡是妖魔被捉去那里下场都是怎样的。我、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宋繁樺眉头皱得更紧:「你受狐族迷惑?」
小羊急忙辩解:「不是的!」
柳青禕也有些嫌弃的否认:「我不至于要对一个孩子出手。」
小羊继续央求:「宋叔我求你了,万一他又被抓回去,我跟他都会很惨的。」
宋繁樺才没空管他人死活,但他多少是在乎小羊这个晚辈的,他瞪着柳青禕说:「我可以帮这一回,只不过她在离开这山头以前都得听我的,要是接受不了就滚。」
柳青禕为了活命早有觉悟,乾脆答应:「好,都依你。」
宋繁樺沉闷叹气,轻轻推开小羊说:「好了。你快走吧。」
小羊还有些迟疑:「宋叔,他的伤──」
「还不快走,又要给我添麻烦?」宋繁樺轻踹他,驱赶道:「他死不了,再不走死的是我们。」
小羊相信宋繁樺,转身吞了颗攀云丹就朝另一方向飞远。他并不回灵素宫所在的潢山主峰,而是刻意落在另一座山的山腰上,再拿护身短刀画了一道圆作结界,静静待在圆圈中。
明蔚问:「你待这里做什么?」
「我也不晓得。」小羊摸了摸颈上有些湿黏的伤口,那只是很浅的皮肉伤,血很快就止住了,他不是很在意,就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他大概是有点羡慕柳青禕吧,她有许多理由能逃离天蘅教,逃开灵素宫,到想去的地方,可是他没什么理由离开,也不晓得要去哪里。他在灵素宫有家人,有周谅跟蓝师兄,还有一些平常能聊上几句的朋友,即使那些朋友在修士们看来不过是普通的厨子、僕役,是一些为了避世隐居才上到潢山的平凡人,他也不认为自己孤单,却还是偶尔感到寂寞。
今夜天上无云,小羊抬头发现繁星闪烁,山中的风更加严寒刺骨,寂寞空虚的滋味令人更难受了。他轻声唤:「明蔚,我想见你,你能不能现身?」
「见到又如何?」
小羊抿了抿乾涩的唇,寒夜中一想起明蔚,心尖微微发暖,他在纷乱的思绪里拼凑字句,话音低弱的央求:「我现在很需要见你一面,这样我才能肯定你是真的,不是我胡思乱想的幻影。」他有时真担心是因为太寂寞了,幻想出明蔚这样一个有意思的傢伙来安慰自己。
明蔚轻笑:「可我一直都在,你是最清楚的。怎会现在才怀疑我是假的?」
小羊抱腿坐在一块粗壮的树头上,忆起从前说:「有时难免会怀疑的。刚开始我答应要保密不跟任何人透露你的事,和你就算不意开口也能互通心思,后来你现身我也是很惊喜,可是最近你又不肯让我看见,也越来越少跟我说话,很少感觉到你的心情,所以怀疑你是幻影也很合理不是?
我们是在忆梦谷相遇的,虽然不知道那里为何叫忆梦谷,但说不定你就只是一场梦。」小羊讲到这里扯着嘴角苦笑。他说:「我以为娘亲离开后,没什么能再让我觉得寂寞难过了。如果没有你,我说不定连诅咒发作一次都熬不过,现在你又避着我,就像、就像我避着蓝师兄,我觉得更难过了。」
话都讲到这儿了,小羊叹了口气接着喃喃自语:「是不是真的或许也无所谓,就算你不是真的,或不是真心帮我,我也相信你。如今我能做的都做了,柳青禕也暂时解危,我总能再找个理由待在灵素宫,看周谅长大,等她不需要我陪了,我再下山过日子。可能那样我心里会踏实一点吧?到时候也……也不纠缠你了。」
他思忖差不多该回灵素宫了,反正蓝师兄他们也许不会来寻他,忽然夜色里显现出一隻玉白好看又宽大的手托起他下巴,那碰触令他贪恋,是明蔚的手。他望着明蔚那双冰蓝色的瞳眸,在寒夜里比任何星辰都璀璨,美丽又好像有些危险,儘管如此不安,他依然深受其吸引。
明蔚收手,直起身俯视小羊,语调有些慵懒冷淡的问:「你看都看了,还不信我是真的?这几年难道都是假的?」
明蔚光是站在那儿就彷彿能夺走世间所有事物的光采,对小羊来说他就如修篁覆雪,清雅高冷,小羊张了张嘴也忘了方才要讲什么,只觉得明蔚不像什么妖魔,更像神仙。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被狐族天生的特性所迷惑,可他也觉得无所谓,反正他一颗心都交出去了啊。但他还是无法久久望着明蔚,太眩目了,他垂眼说:「我信你,也是真心喜欢你,当你是朋友的。是我自己想做这些,不光是为了讨好你。朋友间仗义相助不是?」
「朋友?」明蔚看小羊两手揪着身侧衣料,小心翼翼又慎重其事的讲这话,虽然好像有点口不对心,但也看得他心里不痛快,他没想过这么欺负小羊,只是此刻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怎样了。他忽然觉得,即使是迷惑住这孩子留在身边,或许也并非坏事,反正他早就提醒过小羊太多次不要轻信妖魔,是这孩子不听劝的。
但他还是并不想重蹈先祖们覆辙,不想利用狐族特性迷惑人,不想拖累这孩子,暗自矛盾纠结了会儿,这才压下私欲劝说:「异族总是殊途,你不必太执着。我也不想记掛短寿的凡人,所以你不要再这样做,对我或你都不算好事。」
小羊感觉明蔚是猜出他的心意了,这话算是拒绝吧?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耍赖:「相遇以后早晚有天要分开,何必想什么长命、短命的事。不要这么疏远我,再像先前那样不行么?」
明蔚眉心轻蹙:「闹什么孩子脾气?」
「我就是孩子啊!」小羊厚着脸皮呛他:「难道不是?你活这么久了还不肯让一让我,小气!」耍赖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的。
明蔚有些无语,小羊在人前装的乖巧安份,但本性可不是这样,只是最常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他不是治不了耍赖的孩子,但对着小羊却狠不下心。他沉思半晌道:「妖魔活得总是比人长久,要我将你记上心,等你百年归去之后……留我一个独自怀念你,你这样不也很自私?」
小羊眨了眨眼回嘴:「可是我愿意跟你当一辈子的朋友,也是交出全部诚意了,这也叫自私?你只是怕自己也寂寞吧,其实你也不是不喜欢我啊,所以才故意躲我对吧?你就是怕。」
明蔚盯着小羊澄亮莹润的灰眸,轻抿着唇,一时不知该怎样回应才好。
小羊忽然扑抱明蔚,后者分明能轻松躲开,却只是站在原处任其撒娇。小羊看出明蔚还是在意他的,稍微恢復一些精神对明蔚笑说:「嘿,你既然关心我就不会丢下我,否则也不会心软现身不是?」
「我是担心你乱来,到时我俩一起遭殃。」其实是被小羊说中了,他的确心软,过往被封印太久而几乎死寂的心,在遇上小羊以后逐渐有了点生机,也渐渐被牵扯出不少情绪,好的坏的、喜怒哀乐,都归这孩子……
他对是否能找到明斐的念想并不那么深了,只要知道明斐活得好就够了,现在他更希望小羊能平安。他以为自己是为了找明斐才离开阵中阵,不知不觉已经起了变化,因为小羊的缘故,心境早已不同。
「不过……」明蔚瞇眼看他:「你是在盛如玄那里得不到父爱,转而向我撒娇?」
小羊压根没这样想过,但还是莫名心虚:「没有啦,我、我当你是哥哥啊。」
「活了上千岁的哥?」
「照宋叔的讲法,你跟他这样的换成凡人来算,那也才二十出头吧?」
「你不是已经有个蓝晏清?」
小羊当即垮下脸,撇嘴说:「他又没当我是弟弟。」
明蔚一针见血道:「是你不把他当哥哥吧,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你知道自己不像周谅、蓝晏清或其他弟子那样修炼,只能靠我,你和他们不是同一类的,而我儘管是妖魔,却和你一样孤寡,又都有想找的亲人,所以才这么依赖我。」
有些被说破心思的小羊咬了咬唇,退开来委屈道:「是又如何?你明明都清楚却对我忽冷忽热,不也是利用我这点心思,让我顺你的意思做。」
明蔚目光微黯,坦言道:「嗯。明白就好。所以别再胡思乱想,别把心交给任何妖魔。小羊,最终你还是得要靠自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