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耐心地等待。
只是,出乎其他人意料之外,不到轮回结束,第二年初春的一天晚上,天色异常。
雨水滂沱如注,雷声轰响,激烈的电光接连撕裂天际,瓢泼大雨打在艾斯嘉北部的红石山脉上,厚厚的云层间,一道又一道火蛇蜿蜒而过。
突然,一道金色闪电击落,如同最高处一缕阳光照下,却有奇异的弯曲,仔细看,金光与另一道漆黑的雷光交缠而下,那道光分明是黯淡的色泽,却在光辉的照耀下丝毫不失去本身的颜色和华光。
轮回空间打破了。
两道电光如长箭贯穿层云,所过之处黑云荡尽,风歇雨止。
镇守云中塔的人们同时发现异常的气候,确定是魔法中止的波动,中枢水晶扫描到雷光的落点,传送术锁定了两位回归现世的神明,人们立刻赶到当地。
两个身影出现在雷霆后的山顶上,闪闪发亮的灰烬落了一地。
其中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少女,跪坐在高温玻璃化的凹坑里,每一片黑色晶体的反光都映出她的身姿,如星辰的匹练倒映万千繁星,点点滴滴都折射了她的美,一头比夜色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洁白优美的身段上,晶莹如霜的肢体宛如夜间的凝露,像月光蔷薇一样淡红菲薄的唇瓣紧紧抿起,同时抬起一双比星光更寒彻的冷银眼眸,却比最炽热的熔炉更烧灼心扉。
“主人!”
比任何人都快,萨玛艾尔认出她是谁,快步抢上,将一件变化出来的黑色大氅盖在少女身上,众人都惊呆了,魔法神!?
肖恩也飞奔过去。
席恩一动不动,没顾上看弟弟和养子,神色专注冷静,纤指微微一动,投出一把匕首。
众人这才注意到另一个身影,那竟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和法师的手势不相上下,飘摇的神光从襁褓里升起,匕首停滞在空中。
只见淡金色的光芒扬起,如同阳光的喷泉,金雨般的光屑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构成男性的躯体,勾勒出一个和黑发少女年龄相仿的少年,黄金般的短发闪耀出瑰丽的光彩,比任何凡间生物都神圣绝美的容姿。
“贺加斯!”
所有人都认出这个少年是谁。
金发神祇身穿雪白的单袍,一样虚弱地跪倒在地,用切齿的神情瞪视对面的黑发少女,脸上浮现一抹深深的绯红,咬牙迸出仿佛咬嗫了无数遍的名字:“席·恩。”
嗯?杨阳惊悚,创世神大人,您知道您是用什么口气呼唤地狱之主的吗?
求爱不得啊!
红袍少女毛骨悚然,不敢想象这对神魔在轮回空间经历了什么。
“哎呀。”黑袍法师低笑,耳语般低哑魅惑的笑声令在场的人都红透脸,从头顶战栗到脚心,这一刻,没有人怀疑她不是地狱的主人,“神性真是难对付的东西。”
黑丝绒披风遮挡不住全部的肌肤,柔软的布料错落半露一截皎洁莹润的大腿,和如羊脂白玉的纤足,在场的人们都脸红地转开视线,连定力强的法师都心跳加速。
“席恩……席恩……”
贺加斯一遍遍呢喃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不同的轮回转世有不同的姓名和称呼,但只代表同一个人。
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和她一样淡漠复杂的清冷香气,是魔法的神秘幽香;听到宛如咏唱咒语的清冷嗓音,有时柔软温存有时冷静透彻;那总是一点表情也没有的脸庞,无论世情如何变化,遇上多么糟糕恶劣的事态都无法动摇她的意志,肢体下刻着骨髓里的警戒和防备,眼神中透出审视的冰锐,那冰透的眼眸随时会转为灼人的火焰,从纤细雪白的手指握紧挥下的凶器不但刺穿了他的身体,还深深刺进了他的心底。
在一个个消失的文明之间轮转,失去原本的记忆和身份,他们之间早已不是原来的敌对关系。
第一世,他们是相爱的情侣;第二世,他们是彼此托付生命和理想的手足兄弟;第三世是在尘世中相互扶持的父女,每一世他都清楚记得,化作新的血肉和骨髓流进生命,缔结了超越他过去想象的坚固纽带。
可是到了第四世,当想起前三世的他想要亲近那个熟悉的身影,保护前世因自己而死亡的亲人,却看到席恩蹙起的眉,涌出冰冷怀疑的双眸,瞬间变得无比清明,其中流转的思绪全是他看不懂的理性,抄起桌上的利器,刺穿了他的胸膛。
这一剑撕裂了他们的关系,让贺加斯自神代以来第一次尝到那样的痛苦。
从那一世开始,打破了他们和平的轮回关系,每一世都变得短促和剧痛。受不住记忆和现实的差异和断裂的羁绊,他一次次尝试挽救,制止席恩疯狂的行为,都以失败告终,质问也得不到回答,追不回原来的关系和感情。
第七世胜利了一回又惨败,第九世没有真正较量,但他也没能问出答案。
这一刻,随着神力的回流,贺加斯已经渐渐恢复另一种感性,那属于神祇,冰冷漠然的神性,让他能够理性全面地分析,不再是凡人一样脆弱、矛盾又鲜活的感知。
但他也明白,经历了人间最美好的感情,曾经在滚滚红尘中挣扎,求生,战斗,披荆斩棘,流血流泪,相依相偎和相濡以沫,他就永远忘不了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死亡和轮回都无法剥夺的感情和羁绊,所以他必须得到一个答案,哪怕挽回不了失去的岁月和曾经的不甘,治愈不了被再次背叛的伤痛,他也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
“你这么做,目的是什么呢?”贺加斯紧紧握着那把淬毒的魔法匕首,握到手骨疼痛,咬牙询问,执意要得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他追寻了整整六世,不能放弃。
众人不解两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谜,不过从创世神的表情,似乎神智还没有完全从轮回中恢复过来。
席恩的银眸流露出奇异的光芒,冷峻而明澈,透视一切的犀利,这是黑袍和地狱之主的眼神,他已经早早恢复了自我:“还用说吗,贺加斯,当然是保护你的神性。”
“什么?”这个答案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和猜测,包括神级法师都呆住了。
“你说……我的神性?”贺加斯想了无数遍都没想到真相是这个,愣愣地重复,但是在轮回空间的经历让他极为了解这个人,也许不亚于席恩最亲近的萨玛艾尔和肖恩,所以他看出席恩没有说谎。
“罗比安前辈犯了个错误,九世轮回的根本目的不是惩戒,而是告解,期望神明理解被毁灭的文明的痛苦,弱小生命的悲哀和无力,这本是个悖论,神明不是凡人,没有同理心,永远不能理解。这大约是孩子向家长抗议和诉求一样的心理,盼望神明的理解和共鸣。但是那毫无用处,即使要告解,也只是为了取得神的怜悯带来的机会,然后将淬毒的刀子刺进你的背心。”
杨阳等人抽了抽嘴角,肖恩只是担心哥哥感冒,把他肩上的黑色大氅拢得更紧,贺加斯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果然,果然是冷酷无情的男人啊。想起被追杀的几世,贺加斯把匕首重重插在地上。
“我祈求苍天的泪水,熄灭天火的愤怒;
我祈求造物主的怜悯,垂怜受难的大地;
我献上生命和灵魂,愿赎清我们的罪……”
突然响起的歌声,贺加斯怔了一下,清晰地回想起似曾相识的旋律。
“还记得这首歌吗?贺加斯,神代末年,在毁灭神的天罚,在母神的泪水中,三千万信徒和六百位精灵祭司祈求你眷顾剩余的生命,挽救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可是最终,你没有回头,带着你的弟弟离去,将唯一还算完好的卡农沉入地底,永世封埋。”
创世神沉默,现场静得可怕。
“伟大的神明,艾斯嘉是你的耻辱,是你的伤口,你把它盖起来,在伤口上覆盖一层又一层的雪白葬衣,避免污染你的净化之路。死去的七十多亿人,只是你伤口里蠕动的蛆虫,不是你和诸神王座下的业火,不是夜里无法安眠的罪孽。三千万信徒用最后生命的绝唱,换不来神明的一次回眸。”